赵祁泽讨个没趣,一走,傅好便开始收拾东西,像傅好这样戍卫边塞,要在卫所劳作的人,是不分地的,每年春末,秋末分两次粮食,今年春末的,傅好还没有领,所以厨房的粮食,就剩下几把小黄米,几块番薯,和几条年里腌制储存着的肉干,归一归,用一个小麻袋装了。细软就是几件衣服,一年四季就十来件,来回不过刚刚够换洗而已,穿一套,一套打包,两条被褥,都在年前加过新棉花,还有几件硝制好的毛皮,捆在一起,这么些加一加起来,只有一担重,就是全部家什了。最后把家里的银钱带上,傅好不在吃用上亏待自己,打到猎就吃肉,吃不了再买,得了钱买盐买油的,从不手软心疼,能赚也花得出去,所以,积累至今,靠打猎和马车拉人拉货,只攒了三两银子和五吊铜板,大宗还是穆九百给的聘礼,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一支二两重的金包银钗头刻了两朵桃花的钗。穆九百也不容易,家里老子,老娘要养着,兄弟姐妹有是有,每一个养到大的,都夭折了,所以,一个帮衬分担的也没有,攒这么不到十两的银子,就是全部的老婆本了。
两三年来,傅好再没戴过金银首饰,去卫所牧羊都是用发绳扎头发,包上头巾,余闲簪的都是木簪,就是自己捡个树枝削一削就能戴了,耳洞插着茶叶梗。这一次出门,傅好换下了姑娘家的发髻,第一次梳上了妇人头,戴上了桃花钗,傅好有了婚契,就算还没有正式抬过门,也是穆家的媳妇了。妆扮好,家里没有铜镜,傅好特意打了盆水,借着月色投在水里的光影,傅好看见了自己久违的容颜,如六月盛开,迎风摇摆的莲花一般,眼神婉转,风情万种,艳丽的眉宇间似乎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韵味。傅好愣神着摸着这样的脸,踢翻了水盆笑了,笑容里,充满了魅邪。
傅好其实有几分冷情的心性,不忧聚散,家风巨变,一朝凤凰身落在泥泞里,要是情太多了,整个人早疯魔了。多情空自扰,还是冷掉了血,冰住了情的好。所以傅好连夜把行李装上马车,也没顾念着给周围的人辞行,对住了两三年的安塞县毫无眷恋,悄然的在夜色里驾出了县城,往延安府城里走。
傅好是戍民,朝廷为了防止边地的戍民往内流窜,三令五申戍民不能走出所在府城的范围,所以,傅好没有路引可以出延安府的城门,进西安府的城门,倒是要去甘州,凭和穆九百的婚契可以先过去,不过,之前怎么也要先和穆九百搭头。最好是把穆九百也带上,两人一起回甘州,把亲事办结实了,两口子把日子过上。正像傅好向赵祁泽叫嚣的那样,没有明天的人,管什么将来,人活百年是活,没百年,就活十年,得过且过。
傅好进了延安府,找了一间脚店落脚,再去府衙打探了消息,知道周王府的人还在西安府,便找了一个私人来往于延安府和西安府代传书信物,代递物件为业的伙计,因为穆九百不识字,傅好就让他代传口信过去,让穆九百赶快回来,差事没有办完,请假也要从军中出来。那个伙计自己有马,来回不用一天时间,傅好又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口信就要传过去,和傅好一通议价,收了傅好一两三钱银子才肯上路传话。
傅好从白天等到黑夜,从天黑又回到天明,在脚店守到第三天中午,心里已有数了。这么两天,周王府的人,已经办完在西安府的事,回程经过延安府落脚。傅好接到消息又到府衙等人,穆九百是什长,手下九个兵,凑巧,先碰见了一个穆九百手下的兵卒,终于得到了穆九百的下落。
边地独身的男人多,因此,边城娼馆繁华,边城娼馆的繁华不像京城那样,有才情的名妓,靡费的曲乐,醇香的美酒,雅致的楼宇和精致的菜肴,那样的规格,边城的男人们没几个消费得起。边城娼馆繁华,是另一种繁华,边城娼馆多而杂,许多私娼暗窖,三教九流。边城的娼馆里多是没有什么才情,纯粹陪男人睡觉的明娼暗妓。最好的娼馆也就是几个小院子相互套着,点上粗制的烈酒和大块的肉饼。
傅好穿了一身灰白色短打葛衣,腰上系着马鞭,手持木棍站在门面和普通人家无异的门前,果然进不得门就被一个在门前负责迎来送往的,抹着浓艳的胭脂,带着两朵粉红色大花,年近五十的老鸨拦住,捏着帕子调戏道:“小娘子,我们家里,只接待男客,不接待女客,你要是找人呢,就远远的站外面等着,客官们那什么完事了就出来了,你再逮,你要是呵呵,以你的模样是玷污了,妈妈我,好好给你留几个财大气粗,年轻力壮的情哥”
虽然傅好穿着像个男人,却是没有掩饰女儿身,梳着妇人头呢。老鸨做皮肉生意的,什么官司没见过,一看,就知道是丈夫背着小娘子出来偷腥了,眼前的这位小娘子是漂亮,自己手里的女儿们没一个比得上的,不过,家花没有野花香,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几个钱,就要尝尝新意儿,房里放着如花似玉的婆娘,就喜欢在外面勾搭,尝回野味的的男人多得是。娼馆门前隔三差五的,就要上演一出抓奸讨债的闹剧,基本都是家里婆娘知道汉子贪嘴了,为了野花满手撒银子肉疼呢,有娘家强势的,邀了娘家人来闹,只是,这么一个年轻娇美的小娘子,一个人不知险恶的敢往这地方闯,也不怕有来无回。老鸨还是片好心着,放荡的,恐吓了几句,把不懂事的小媳妇吓退了,就算积德了。
不过,这次老鸨五十年的人生阅历看走眼了,傅好一鞭子卷住那老鸨的脖子,拉近身来,冷冷道:“开门做生意的,怎么惯得你们挑三练四起来。老娘今天就走一个给你看看。”
傅好的父亲从小被祖父扔在军中,养得一口粗话,傅好小时候,就听了不少父亲爆出的粗口,再近年里耳闻目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给话,什么字眼都能说出口,毫无转换压力。别人犯浑,你得比他更犯浑,才压得了阵仗。
开娼馆的,最容易打架闹事,所以,娼馆里,是常年雇佣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防备着,外面的人进来砸场子,也要教训有些爷们儿,吃霸王餐,穿上了裤子不给钱,所以,一听老鸨话说一半,被人卡住了脖子,就知道砸场子的来了,立马从蹲着的门房出来,一个小娘子而已,专业的,一丝怜香惜玉也没有,抡起拳头就上。
“呼”,只听得一声强劲干脆的棍风,打手的拳头还没有擦在傅好的身上,一根粗木棍子如夹着万钧之力,堪堪停在自己的喉结上,接着对上一双凛冽的眼睛,三月,微凉的春风里,愣是一下逼出了一身冷汗。
打人不打死。娼馆里那些男人下半身引发的斗殴,只捡痛的地方下手,却是不会往死穴里招呼,这是行规。会不会打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位姑娘手太狠,心太黑,又不管道上规矩,一出手就玩命,还有玩死别人命的劲力。打手都是欺软怕硬,赚点钱养家糊口的,犯不着玩命,自知拼不过就认怂了。
傅好用鞭柄拍拍老鸨的肩膀道:“你是要我挨个找,把你的生意全搅黄了,还是你给带个路呢,周王府铁骑营卫队的人在哪里?”说到后半句话,傅好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威势。
军营里还有营妓呢,当兵的招妓不犯军法,只是,军里的营妓是人多肉少,摊不过来,所以,当兵的,放出来,爱那事的,没婆娘的,就野路子凑合了,边地的娼馆,大头都指着当兵的赚钱呢,这个娼馆的姑娘们,在延安府还算有名气,才能拉到周王府铁骑营这单生意。
老鸨是最有眼里劲的,爪牙都拔了,顶什么顶,立马认栽,乖觉的,陪笑道歉,被傅好提着后领走前头带路,沿途看好戏的恩客姑娘们也不知道怕,也不知道躲,娼馆里闹剧见多了,一个和老鸨相熟的恩客还远远打趣道:“老妈妈夜里走多,绊脚了,哪来的,那么标致又凶悍的小娘子呀。”
老鸨早有把握,看傅好穿戴就知道,她有几分本事,没什么来历,有来历的,谁会抛头露面的来这种腌臜地方,因此贱兮兮的吆喝起来:“来找我的女儿,也不会把后面的脚印抹干净,这不,寻着印儿来了,谁家的河东狮呀,打上门来了。”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全都是一场哄笑,也不知,哪个男人,有福气,收服了,这么个标致凶悍的娘子,却又没本事,吃了一半,消受不了,跑娼馆河东狮吼来了,哈哈哈!
眼睛嘴巴,长人家身上,傅好管不着,也犯不上生气,一路上,冷着脸到了铁骑营包下的院子,放开老鸨,抬腿一脚把门踢开。
房间里,男男女女歪七倒八,三三两两搂着快活,空气里弥散着,酒味,肉香,就地交欢纵情,散发出来的,腥膻味和口水声。傅好面无表情的掠过一群半裸的男女,把视线停在一个被女人骑着,二十多岁,面庞硬朗,身形魁梧的男人身上。
骑在穆九百身上的女人,并没有和他真正交合在一起,只是一手伸到他的裤裆里挑逗,一手揉着自己的胸脯,半醉微醺的媚样儿,看见外面踢进来的女人,见了这样声色的场面,没有惊慌,没有撒泼打滚,冷傲的盯着自己手下的男人,眼睛深邃,不知深浅,不怒而威,不知觉的,就把手从裤裆里拿出来,又从穆九百的身上滚下去,往外爬了几步。
傅好随手抄起一壶满满的热酒,稳稳的抬手,缓缓的,从穆九百的头顶浇下,穆九百浑浊的双眸渐渐清明,在认出了眼前一双绝美的眼睛后,没有意外,没有懊悔,却是痛苦的,手颤抖着抹了一把脸,合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
傅好俯□来,逼到穆九百的脸前,沉重的问道:“你悔了,不敢娶我了,是不是?”
穆九百满脸的酒渍,或许还掺了泪水,口吐酒气,脑袋却是清醒,哽咽的道:“爱慕九娘的,是将军,穆某凭着一身血勇将来也能做上将军,就是没有这个命,死在了半路上,也是无愧于九娘可是,爱慕九娘的,是是天家,上天之子,穆某自知草贱,一辈子,都是趴在地上的人家中尚有父母的确是不敢了!”
“还你的聘礼!”傅好从衣袖里掏出五两的银锭子,又从头上拔下桃花钗,拍在桌案上。
死要死得明白。
只差一天,还是没能逃出去。
世上所有的人,都活着强权之下,又怎么能,苛求,一个男人,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压上全家的性命,去抵抗强权。
穆九百摸着钗头两朵并蒂的桃花,这个桃花样,还是傅好自己画的,年前辗转送到甘州来,让自己找人打出来,现在花在人非。穆九百手一用劲,就把钗头的花样抹了,想对转身而去的傅好伸手,手却是有万斤,抬不起来,只好这么着道:“九娘,穆某到底还是无能懦弱的男人,辜负了九娘的深情,九娘你不是寻常的女子,是我穆某无福,无缘,配不上你。”
傅好扭过头来,无怒无泪,平静的面容有勾魂夺魄般的魅力,是因为绝决:“你因为顾念了自己的性命,不敢娶我了,其实,傅好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胜于旁人,你我,是一样的人,没什么配不配得上,是我们这一辈子,缘分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网络断了48个小时对不住了
发现没傅好的特点是两手能同时用不同的兵器出手攻其不备一般男人是打不过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古代文化比现代开放和自由呢
因为古代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呀还不如盖被子干那种事
还有古代红灯区是合理合法的存在聚众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有呀
你们别觉得傅好在娼馆言行不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羞涩羞耻什么的
傅好早已经不是大家闺秀了
她待过几个月比娼馆更龌蹉和淫邪的地方监狱又在最贫贱的庶民中混了几年
那种用交换权,钱,一口饭,一块布,甚至是,多一天活下去的日子
过见过这些了傅好没有换可是她早听所以我才说,她能拥有现在的生活是”滋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