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全家的这么急哄哄的跑进来,是因为韩家气氛不对,国之储君薨逝,宫闱之内之前也没有征兆,韩家的寿宴也该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立即停止。
在场的人心都漏了一拍,回过神后纷纷搁筷,贸然议论的声音都不敢有,连忙告辞离席。徐氏下场安排,一*的安排了轿马送客。吕氏在内挑起大梁,寿宴全部撤下,府里红色一律除下,家里的喜气全部收回去,韩家所有人顿时忙得脚不沾地。外院男宾处不用说,当场失声痛苦的官员就有十几位,韩令宗换了素服就被宣走了,韩令宸留家里看摊,随后京中各寺庙同时敲响丧钟,九门封锁,全城戒严,上至勋贵,下至百姓家家闭户,韩家不在外面里头忙的,都聚在善年堂枯坐着。
非常时刻,非招不得进宫,韩昭旭面无表情的来到善年堂,接了思伽回苍擎院,让小厨房再传一次饭,思伽就着山药白玉鲫鱼汤吃了不上不下的一顿,就去书房练字,心烦意乱的很,想摸摸笔定定性,连写了三张,纯是浪费纸墨。
正要弃笔之时,淡淡的沉香味从后面抱拥过来,韩昭旭五指覆盖在思伽的手掌上,隔着思伽的手指握着笔杆,笔意流利,笔锋苍劲,写的是今年二月,新改了谥号的徽文太子墓前的祭文,这篇祭文皇上在一月的时候就让太子草拟,徽文太子是皇上的嫡亲兄长,仁宗登基三个月后就封了嫡长子为太子,当今皇上为恭王,幼子为定王。
韩昭旭把笔一搁,把思伽抱起来,送到房间:“睡上一觉吧!昨晚脚不是抽筋了嘛,后面半宿都没有睡安稳。我和你一块眯一会儿。”
思伽没有睡意,只是不想抚了韩昭旭的好意,依言躺下,却意外的,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在思伽的内心深处,自己都不甚明了,太子之死,那根隐隐约约绷住的神经终于可以彻底了断了。
在思伽安睡的时候,宫里宫外,多少人的命运正在改写。
太后年前去了汤山,接了消息连夜往宫里赶;皇后在太子咽气的那一刻晕倒了,被抬回坤宁宫;太子妃及所有的太子妃嫔,太子近侍都禁于慈庆宫,而皇上从慈庆宫回来,就闭于乾清宫,前朝后宫一律不见,往来都由大总管谢阔传话。
天渐渐明亮,谢阔连轴转,已经是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在茶房换了一套衣服,抹了一把脸,灌了一杯泡的浓浓的茶,就走去皇上的书房。
皇上孤独的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央的青花龙戏珠宝座上,面沉如水,静静的看着前面黄花梨龙首画架上面的画。
是一幅画技不算娴熟,神形已具的牧羊图。画里面一个女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坐在马背上,小孩子憨态无邪,伸着一只胖胖的胳膊回头和女人说话,女子一脸慈母之情,一手圈着护卫住在马背上还扭动不停的孩子,一手挥舞着马鞭正在赶羊。
身为皇子皇孙,皇上自小涉猎琴棋书画,一点而过,怡情而已,不会多加专研。皇上在画道上原来也没有兴趣,却在当年亲征回来后,一度沉迷绘画,开始的时候是皇上口述,画工执笔,三个月,画了撕,撕了画,传召了十几个精通肖像的画工,画了上百一幅,没有一幅入眼。其后皇上特意拜了画师,重新学画,把政务之余闲暇的时候都用在了绘画上,学了五年,小有所成,又用了一年时间,画成了十幅,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对着十幅画,皇上一看就能看一整天。第一幅她在喂孔雀,神情甜美;第二幅她一棍一鞭独立在街头,神色迷茫;第三幅她在馆子大口喝酒吃肉,像个男人一样豪迈;第四幅她倨傲的坐在炕头上,眉眼间却流露了风情,现在皇上挂出来的,是第五幅,也是最特别的一幅,因为只有这一幅,入画的,多了一个孩子。
谢阔目不敢斜视的低声报道:“皇上,太后娘娘的凤驾午时就要回京了”
皇上声音暗哑,显然也是一夜未睡:“让景王府赵厚昕出城去迎。”
谢阔低低应诺,出去传了这句话,少不得在前殿被聚在宫里的内阁大臣,皇室宗亲团团围住,要求面见陛下,实在不见也请代为传话,慈庆宫被封,太子为何暴毙,总要有一套能放到台面上的理由,一堆事等待皇上裁夺,好一项项料理。
谢阔再回书房的时候,皇上正在卷挂在画架上的画,专注的,细致的如待珍宝一样卷着,放在一个明黄缎凤尾纹的锦盒里。
谢阔一直捧着内阁拟定的奏疏,低垂着眉目,看到皇上收拾好了画卷,才沉默的近前,跪到皇上的脚下,高举奏章道:“殿下的后事,还要等陛下拿主意呢。”
谢阔呈上来的,是内阁连同礼部太常寺,初步拟定的太子殿下丧礼流程。前大周朝死过三位太子,本朝也有徽文太子的先例在,丧礼的程序还是有典可查,有例可寻,中规中矩,并不难办。难办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的态度琢磨不透,所以,这一次各部大员空前团结,包成了一团,联合署名,皇上要挑错,要发火,大家一起担着。
皇上接过奏疏,长长一道,细细的看了两刻钟才合回去,手紧紧捏着奏疏的一角,沉着眼盯着书桌上的笔筒,声音压抑道:“谢阔,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奴婢十五岁有幸跟随陛下,至今二十有五年了!”
“二十五年,怎么这么短,好像一晃过了?”皇上嗤笑一声:“可即使如此短暂,朕的父皇母后,朕心爱的女人,朕心疼的孩子,都没有你一个奴婢,能陪伴在朕的身边那么久。”
谢阔头磕在地上,颤抖的道:“陛下节哀,奴婢惶恐不安。陛下用的顺手,奴婢就伺候一天,奴婢一生之幸,都系于陛下。”
皇上低沉苦笑:“朕原来也是这般想,只要朕能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所有人的命运,都会系在朕的手上,现在回头看来,好像并不如此。”
“让太医院右院判拟出太子的脉案,朕要一个可以公告天下的脉案。”
“慈庆宫里,伺候过太子的,都去大报恩寺出嫁为太子祈福,包括太子妃。她与太子结缡多年,子嗣无功,在太子棺椁出宫之后,也不必待在宫里了。”
谢阔蹉跎了一下,壮着胆子道:“陛下,太子妃膝下一女,且慈庆宫里,吕才人有七个月身孕了。”皇上的二公主还没有封号,太子妃膝下的女儿,笼称小郡主,已经五岁,到了懂事的年纪,而吕才人肚子里揣着的,是太子的遗腹子。
书房恢复沉寂,皇上握着奏疏,停了好一会儿道:“小郡主移居慈宁宫,教太后抚养。朕没了儿子,还有孙子,太子才人立即移居西苑,传医女贴身伺候,太医周护,务必看好了这一胎。我的儿子在下面也不能太孤独了,太子近侍,都追随太子到地下吧。”
皇上再次打开奏疏,注了批语,直写了一刻钟,脱力跌坐在宝座上,谢阔躬着身子收拾了御案,见皇上没有表示,准备慢慢的退出书房,之前皇上口述的几点,还要另拟圣旨请皇上过目。皇上叫住了他,闭着眼睛平常的道:“朕饿了,你先去传膳,再传信国公来陪朕用膳。”
谢阔躬身答应而退。皇上追加的几条圣意,由翰林学士拟旨,未经过内阁商议,皇上就用了玉玺,朝中内外也不敢有反对之声。
太宗制定了小户采选,又严格控制着外戚的势力,慈庆宫里的妃嫔在失去太子之后,就是毫无归宿之人,注定是要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在宫里吃斋念佛和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其实没多大区别,那怕是太子妃。民间稍微规矩的人家,都主张寡妇守贞,在下达皇上的圣意后,还有十几个御史联名表彰慈庆庆妃嫔的妇德。
至于那些近侍,君王视死如视生,太子是半君,也有类似的待遇,总之太子的丧礼,出奇的平静,就是公告的脉案里,说太子是突发心悸而逝,朝内也不敢有质疑之声,质疑什么,天子无家事,都是国事,反过来,天子以国为家,国事即是家事。死的是皇上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皇上自己平复下来,谁敢再去撸胡须,要是轻易揭开,谁能承担下天子之怒。
太子的丧礼,尊着典章办理,既皇上缀朝七日,成服十三日而除。太子棺椁设于慈庆公正殿,停灵七日,太子宠幸过的女子,有名份,没名份的,二十九人,前往大报恩寺落发出家,太子妃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主动上表自请出家。太子近侍九十人,自缢殉葬。慈庆宫内臣侍卫护卫一千六百人,成服二十七日。京中亲王一下,摘冠素服七日,京外旨到之日起,摘冠素服三天。京内军民十三日停作乐,停嫁娶,京外旨到三日停作乐,停嫁娶。
亲王一下,公侯伯以上,一日三次排班去慈庆宫哭灵,京中公主郡主宗室,二品诰命以上,也要入宫祭奠。出殡之日,全班人马送太子棺椁葬入皇上的陪陵,余下二品之下,七品以上官员,依礼陈筵,羊酒尊帛,设于大门之右,以表哀悼。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的事后面会很隐晦的说读者别急我会有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