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伊一身簇新的桃花红刻丝襦衫,下面一件月白底绣碧玉烟柳的褶子裙,斜斜的坠马髻上压了一对赤金蝴蝶双喜钗,见着思伽扶着肚子走来,加快脚步接着道:“四妹不嫌我麻烦叨唠就罢了,怎么还亲自出来接我呢!”
“我天天坐在家里,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动,无所事事,闷得很,出来走走而已,大姐能来陪我说一会子话,怎么能不请呢。”
丫鬟婆子两拨人合到一处,慢慢往屋里走,春燕给思伊上了一盏瓜片,给思伽上了一碗羊乳。
思伊含笑道:“原来我想着回来的时候外甥已经落地了,没想到两边事情那样顺利,所以比计划的早回来了半个月。”
“老太太在路上了,爹和大哥甩了贵州的摊子追上,姐夫留在了翰林院,我们一伙儿都住到一块儿去了。”思伽拍手笑道。
思伊欣喜中有一丝忧虑道:“发了榜后,景年就是按照规矩给国子监的几个先生送了谢师礼,就是三妹那里也没有去就先回老家了,再不敢多走一步,怕落人口舌,文人清高着呢,真清贵也好,假清贵也罢,名声拖死人,就怕再动出可疑的痕迹来,强留在京里也没什么意思,即使如此避讳,景年在翰林院坐了一天,背地里议论的话已经出来了。”
思伽嘟着嘴道:“管那些尖酸刻薄的,还文人雅士,整一个嚼烂了舌头的八婆品格。咱们走得正,别听那些闲话,安心在翰林院做几年学问。谁能得所有人的如意了,姐夫只要在上官那里过的去就行了,再说句霸道点的话,咱们家在京城人多势众,姐夫脸皮练厚点,谁能把他挤下来,硬杵着,杵着杵着就坚如磐石了。”
何景年多少有点瑕疵,进士及第后报考庶吉士被打回,就绝了留京的指望,没有想到又一次绝处逢生,待官候了一个从七品检讨,位置清苦了些,翰林院清贵呀,何家不是供不起,没有权利又不碍眼,脚踏实地做事熬出官品来,过个三年五载的,舞弊案的风头过了,前程还是有指望的。
思伊喷笑道:“我也是那么劝景年,景年自己也想透了,恶名身边过,多少沾了腥,在翰林院里受些冷嘲热讽也是应受的。那些同僚们,能处则处,不能处,埋头干自己的就是了。”说着转身像兰茶道:“把循哥和箐姐抱来给四姑奶奶瞧瞧我们这次回老家呀,家里重新誊抄了族谱,几个孩子的大名都取了,我的女儿妹妹还没有见过呢。”何家终于供出了一个二甲进士,完成了从富户到官宦的蜕变,光宗耀祖呀,好多东西就要讲究起来了,比如族谱。
循哥就是以前的实哥儿,已经六岁了,自己走着进来,一个年轻媳妇抱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就是箐姐,兰茶接过孩子,箐姐乍到了陌生的地方,见了一群生人,有些怯怯的。
兰香把箐姐抱给思伊,循哥自然熟,见了思伽就迫不及待的道:“四姨,我有大名字了,叫何恪循,恪是恪守的恪,循是遵循的循。”小孩子喜欢新东西,新名字也一样。
思伽点头道:“四姨知道了,以后就改口叫你循哥了,四姨这里的姐姐们,也叫你循哥了。”
循哥笑着露出小米牙:“爹爹说,取了大名字好给我读书用,不过,弟弟妹妹也有名字了。”回身抓着妹妹的手介绍道:“我妹妹叫何箐,我弟弟叫何恪衡。”
思伊笑着捏着循哥的嘴道:“大人要说的话,都让你小孩子说完了。”
思伽把循哥搂在臂弯间道:“循哥这样伶俐活泼的,我多爱呀!”
思伊温和低头对女儿道:“箐姐,来,叫一声四姨。”
女孩子长得文文静静,皮肤白皙,穿了一件大红色折枝莲花纱衫,眉心点了一个绿豆大小的朱砂痣,有些怯懦的盯着思伽看。
循哥小大人一样的走过去摸着箐姐的手不伦不类的哄道:“妹妹别怕,四姨很漂亮的,四姨家里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很多好看的东西,四姨家里还有吨吨,它可好玩了。来,叫四姨呀。”
箐姐对着思伽又看了看,口齿清晰,声音细细小小的道:“四姨好!”
思伊明显松了一口气,思伽对思伊摆摆手,柔声应道:“昨天四姨知道你来要了,就你准备了很多好看好吃的东西,来,你先看看这个,喜不喜欢?”思伽接过阿芒捧着的一个圆扁盒子递给她。
箐姐礼数是懂的,转头看思伊,思伊点头示意接了,箐姐才伸出一双小手把盒子抱过来,可是,又没有说话。
思伊接手打开盒子,入眼的是六对时兴的宫花,东西不贵重,却是精致无比,且是内宫新传出来的样子,市面上没得卖,做得又是这般小巧,就是给三四岁的女孩子戴着顽的。思伊才带孩子出来,该给孩子置备的,京里流行的行头还没有整治出来呢。情多为债,思伊其实愧不敢当,就怕思伽随手拿件贵重的东西,这样一盒宫花,礼轻又体贴,才合了思伊的心意。
箐姐已经是爱漂亮的年纪了,又不会掩饰,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喜欢了,眼瞅着看。
思伊对思伽笑了笑,温柔的对箐姐道:“咱们箐姐想戴那朵花,娘给箐姐戴上,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箐姐点点头,选了一对纱堆嵌着红珊瑚的花儿。思伊不用兰香动手,把女儿放到小杌子上,解了她头上两个小包包上的珠花,换上新的,春燕早拿了镜子出来,思伊接过给女儿比着臭美道:“来来,看看,我们家小姑娘更漂亮了。”
箐姐被夸得害羞,捂着自己的眼睛笑。周围人凑趣,也夸了几句漂亮,箐姐更加不好意思,躲到思伊怀里偷乐。
见过了孩子,思伊叫兰香领孩子们下去玩,思伽又叫夏果好生跟着,准备下的点心玩具都拿出来。
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孩子去了,思伊摇头叹道:“四妹别见怪,箐姐脾气本心都是好的,就是太认生了,才不敢多说话,我刚回家的时候,第三天才哄她叫了母亲。原也是我的不是,从她落地起,出了月子,我就跟着景年走,这几年只顾着一边,她留在婆婆身边,没带过她几天。管生不管养,就算母女血缘,也比不上公公婆婆守着她的情分。抱了她出来,她在船上想公公婆婆,哭了五天呢,可知是个少有重情重义的!”
思伽感触道:“小小年纪,就这般有情有义,姐姐这样捧在手心里疼爱她,她过不了几天就懂了。小孩子,都是谁养和谁亲呢。只是何老爷何太太”
思伊回转过来,解释道:“家里公婆都是好的,公公说,原来想着要是到穷乡僻壤为官,缺医少药的不忍孩子受苦,孩子是不放的,现在能留在京城里,天子脚下,也让孩子们从小见见大事小情,比养在他们身边有出息,是以一个没留下,让我们把孩子都带出来。婆婆也说,她见识有限,箐姐放在她的身边,见不得世面,没得耽误了前程,也是不肯留下,又说了,家里二姐寡妇失业,投靠回娘家,跟前没有亲孙,有外孙也不至于寂寞。”
“何家二老真是清明之人!”
思伊喝着茶道:“是呀,公婆是难得明理的,事事为了孩子长远计。对了,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父母回来,四叔一家怎么动?”韩家掌兵,有些事情知道的快。
思伽遗憾道:“京城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四叔没动,还是卫指挥使,有姑父在呢。”
沈茁才三十几,前有个大哥强势无比,当小弟的只能在地方上狠练了,就像韩令宗和韩令宸两兄弟是一样的。
“那你呢,六月的产期,六月过半了,大夫怎么说,几天入盆了?”话题开始,看着思伽巨大的肚子不能置之不理呀,少不得问一问怀相和产期的事。
思伽摸着肚子傻笑:“过几天,再过几天,姐姐生过三胎了,还不知道大夫是最滑头的吗,我就想着,接着拖吧,拖到母亲回来最好了!”
思伊大方笑道:“你呀,行事最大胆,其实心里最胆小的。生孩子的时候,韩家最好允了你,把母亲接进来陪着你。稳婆医女都候着了吧,我今儿没看见新面孔。”
思伽俏皮的笑道:“可巧了,她们上一单伺候的胎是宁献王府的世子妃,她那一胎也是往后脱,拖了半个月,先来后到嘛,两家府邸挨着近,换人抢人都不合适,我想两家至于于赶巧同时生孩子,只有让一让了,昨晚那边孩子落地了,今天就接过来,安置住到张德家的家里,我不耐烦家里住别人。”
思伊就是特意来给思伽解闷的,回了一趟老家严州府,当然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老家的房子回去看过了,留下的人很尽心,不敢疏忽,一些街坊,思伽有问的,思伊能答就答了,还有几家送了礼来,有带给沈家的,交给了惟俊,有几份是点名给思伽的,思伊代收的,其中就有沈芯拖思伊的转情:“我回家第二天,姑母就来了,说你待秀儿的情义,她感激在怀,只是自己是福薄之人,无致谢之礼。知道你怀孕后,依我们家的老规矩,借神佛之佑,在静明寺给你点了平安灯,请了平安符出来,聊表谢意!”说着,把一个装了平安符的檀木盒子递给思伽。
神佛之事,不在信与不信,而在精神慰藉,沈芯给的礼至轻至重!
思伽双手郑重接过,递给春燕接着供奉起来,产后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