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一辆轿车驶到四季酒店门口,接上方玉斌等三人后又匆匆离开。半小时后,在澳门一栋僻静的写字楼里,方玉斌终于见到了曾听华守正多次咬牙切齿提到、与自己也通过几回电话的董劲松。见面之后,方玉斌又把董劲松仔细打量了一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梳着一个大背头,并非想象中那般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董劲松对方玉斌一行还算客气,尽管第一天的接触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董劲松依旧设下晚宴,说要为江州的朋友接风洗尘,同时约定第二天继续谈判。
第二天上午9点,轿车准时来到四季酒店,载着方玉斌一行去往谈判地点。途中,司机接了一个电话后,立刻猛扳方向盘,让汽车拐了一个大弯。驶抵目的地后,方玉斌才发现,董劲松已经将谈判地点换到一座酒店的包房内。
走进包房,方玉斌笑着说:“董总,干吗每天换一个地方,也不嫌麻烦。”
董劲松手上捏着烟,语气平淡地说:“江湖老,胆子小,多一份小心总没错。自从上次修理了华守正那个小兔崽子,总感到外面风声有些紧。”
双方落座后,又进入到无休止的争执中。临近中午时,董劲松实在忍耐不住,他掐灭手中烟头,阴沉着脸说:“方总,我不得不对你的诚意表示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来谈判的?”
方玉斌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这是什么话?没有诚意,我干吗大老远跑来澳门?”
董劲松不悦地说:“咱们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却半步也不肯退让,在江州谈的和来澳门谈的,昨天谈的和今天谈的,都是一个样。如果不愿意做出一丁点妥协,我看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方玉斌解释说:“既然是谈判,肯定是一个互相沟通的过程。如果董总提什么,我便一口答应下来,那也不叫谈判嘛。”
“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你们来者是客,我也尽到了礼数。不过谈判这事,就你们的态度来看,恐怕是谈不下去了。”董劲松一边摆手,一边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董总,别动怒嘛。”方玉斌还想好言相劝。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董劲松余怒未消,没好气地问道:“谁?干吗?”门外回答道:“要打扫房间吗?”董劲松大声吼道:“我上午才住进来,不用打扫。”
但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理会,旋即又响起用门卡刷门的声音。房门打开,走进来两个穿深色运动装的男人,每人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董劲松面露惊慌,身旁的马仔大吼起来:“干什么的?”
两个男人径直朝董劲松走来,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房间里的保镖见势不对,其中一个手快的,已将手伸进怀里,摆出掏枪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戴鸭舌帽的男子挥手掷出一样东西,一道寒光立时在房内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原来,鸭舌帽男子掷出飞镖,不偏不倚刚好射中意欲掏枪的保镖的右手。
当众人回过神来,另一名鸭舌帽男子已抢到董劲松身旁,端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董劲松的太阳穴。
董劲松身边带着四五个保镖,除了一人的右手被飞镖击中,剩下的人也把枪掏了出来。但一看老板被别人挟持,顿时慌了神。
“叫他们把枪放下!”端枪指着董劲松的男子怒吼道。
董劲松一脸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把枪放下。”
当保镖放下枪后,门外又拥进来四个大汉,他们手里拿着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董劲松和保镖通通捆起来。董劲松被摁倒在地上,口里还在叫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跑到这里撒野?”
一个大汉飞起一脚,踹得董劲松鼻血都流了出来。接着,他又骂骂咧咧道:“老子管你是谁,今天收拾的就是你!”
挨了一脚,董劲松老实了许多,他求饶道:“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出来混不就是为了钱吗?对方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鸭舌帽男子拎起董劲松,用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别他娘的扯淡!你应该清楚,俺们有俺们的规矩。”接着,他又吩咐周围的人:“这些马仔就关在屋里,把姓董的一个人抓走。”
话音刚落,他便抓起董劲松朝外走去。此时,另一人来到方玉斌身边,说道:“你们三个还不走,待在这儿干吗?”
长这么大,方玉斌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场面。他吓得两腿直哆嗦:“我们去哪儿?”
“赶紧离开这儿呀!”对方说道。
“好!好!”方玉斌一个劲点头,然后朝佟小知与吴步达说,“我们快走。”
刚走了几步,佟小知一下摔倒在地上。方玉斌焦急地问:“怎么了?”
佟小知几乎快要哭出来:“不小心把脚崴了,走不动了。”方玉斌与吴步达只好一左一右,半搀半拖把佟小知拉出房间。
刚下楼,又有人在背后拍了方玉斌一下:“方先生,你好!”
方玉斌已是惊弓之鸟,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是谁?”
身后站着的是一名穿花格西装的男士,他笑着说:“你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告诉你们,董劲松出了事,你们也别在澳门待了。”
这名男士接着说:“宾馆里的行李,已经替你们收拾好,回上海的机票也帮你们订了。我现在就护送你们去机场。”三人跟着男子上了车,直奔澳门机场。
波音飞机从机场腾空而起,沿着海岸线向北飞去。座舱里的方玉斌面如土灰,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直到机上广播响起,飞机即将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几个小时没有说话的吴步达才长吁一口气:“天啊,总算回来了。”
出了浦东机场,三人立刻登上返回江州的汽车。方玉斌把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越想越不对劲。回到江州后,他马不停蹄赶到江华集团总部。前台秘书说董事长沈如平正在开会,方玉斌丝毫不理会,径自闯了进去。
沈如平看见方玉斌一脸愠色地站到面前,只让苏晋留下,挥手打发其他人出去。他笑呵呵地对苏晋说:“玉斌刚从澳门凯旋,你快去给人家沏杯茶。”接着,沈如平又扔给方玉斌一支烟:“知道老弟受了惊,辛苦了!”
听沈如平的口气,对于发生在澳门的事他可是一清二楚。面前要是别人,方玉斌早就咆哮起来。可沈如平的身份、地位毕竟比自己高出一截,他强压住怒火,质问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动手时,我和两个手下就在现场。万一出现意外,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言重了。”沈如平一脸和蔼地说,“你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对于你们的安全,相关方面早就做了安排。”
苏晋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玉斌不是在澳门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玉斌恼怒地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趁我和董劲松谈判时,派人把姓董的抓了。现场动刀动枪,还有人流了血,而我却被蒙在鼓里。”
苏晋大惊失色:“不是说先稳住董劲松吗?怎么今天就把他抓了?”
沈如平悠闲地点燃烟,缓缓说道:“华守正被绑架的事,我向江州市委杨伟国书记做了汇报,杨书记听后把我批评了一通。他说暂时稳住董劲松是对的,但这样做的目的,是怕打草惊蛇,而不是无所作为,让人家觉得咱们软弱好欺。董劲松敢到江州的地盘上撒野,就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方玉斌冷笑道:“董劲松这家伙狡猾得很,自知犯了事,这段时间一直销声匿迹。你们就是用谈判做幌子,让我去引蛇出洞,再派公安逮人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沈如平摇着头,“咱们的公安干警都是懂法的,怎么会逾越权限,擅自去澳门执行抓捕行动?”
方玉斌追问:“不是公安,难道是你派的人?”
沈如平笑了:“这是什么话!江华集团可是正儿八经的国有企业,怎么会去做打打杀杀的事?”
方玉斌实在受不了沈如平的故弄玄虚,大声问道:“今天在澳门动手抓董劲松的,到底是什么人?”
沈如平弹了弹烟灰:“华守正上回不是挨了打吗?这小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我猜是不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暗地里雇了一帮人去找董劲松?”
“沈总,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几乎不用大脑,方玉斌就认定沈如平在胡说八道。就凭华守正那个窝囊废,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去找董劲松的麻烦。再说了,华守正并不知道方玉斌去澳门谈判的事。真是他派去的人,绝不会这么凑巧,偏偏在今天冒了出来。
正说着,沈如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沈如平拿起电话,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点头说“好”。放下电话,沈如平把身子往皮椅上一仰,轻松地说道:“玉斌,世上的事还真有这么巧。公安局那边传来消息,说华守正刚去报案了,还说去澳门抓董劲松的人,就是他派的。你看看,还让
我猜着了吧!”
“华守正派人去抓董劲松,这会儿自己又跑去报案?什么意思?”连苏晋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如平笑得更开心了:“听公安局的同志介绍,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华守正上回吃了亏,就花钱雇人去找董劲松,希望讨个说法。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到了澳门,却变得不太听话。他们使用暴力,把董劲松绑上一条小艇,押到广东沿海的一个渔村去了。华守正见事态失控,唯恐出现什么不测,刚才就去公安局报案了。”
沈如平又说:“接到报案后,警方很快发现了这一伙人,并把他们通通逮捕。董劲松身为受害者,本来是要被释放的,可当地警方一查档案,发现这人前不久在江州犯过事,有案底,便通知了江州公安局。估计咱们说话这会儿,江州警方的人已经飞赴广东。要不了几天,就能把董劲松逮回来。”
听到这里,方玉斌渐渐把整件事弄明白了。所有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天衣无缝的策划。
华守正无疑会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只是派人去找董劲松讨个说法,犯哪条罪了?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要和董劲松文明辩论,要摆事实、讲道理。谁知这帮家伙不听招呼,竟然动了粗!最后发现事态失控,我还立即报了警。况且,董劲松身上没少一块肉,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能有多大的事?
至于江州方面,更会说自己事先毫不知情了。华守正找董劲松,那是人家的私人恩怨,我们有什么办法!他们那一伙人,怎么从澳门厮打到广东渔村,我们更不清楚。到了后来,还是外地警方抓到董劲松,才通知我们的。
但是,整件事的结局无比清晰——董劲松被抓回江州了!
“你们玩的这一手,可比董劲松还黑呀!”方玉斌猛吸一口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时,苏晋却激动地说道:“你们这样做,有没有考虑到玉斌的安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方玉斌十分吃惊,在他的印象中,身为下属的苏晋,从没在上司面前如此情绪失控过。况且这一次,还是为了自己!他不由得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如平笑着说:“能有什么事?他现在不就坐在咱们跟前吗?我刚才说过,对于玉斌的安全,相关方面是做了妥善安排的。”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这次去澳门,哪里是去谈判,分明是当诱饵。只要弄清楚了董劲松的行踪,你们就会动手抓人。”
“纠正一下,”沈如平轻摇手指头,“抓人的可不是我们,是华守正那小子。”
“对,对!”方玉斌苦笑着点头,“抓人的是华守正,跟你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最后董劲松被逮回江州,也都是巧合。”
“可是,”方玉斌话锋一转,“就算都是巧合,似乎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吧。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了。”
“这可真不能怨我。”沈如平耸了耸肩,“我之前的确犹豫过,要不要给你透个底。最后还是你们丁总拍板,说在保障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就暂时保密。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表现自然,让董劲松看不出破绽。”
方玉斌又一次震惊:“丁总知道这事?”
“当然了。”沈如平说,“这次去澳门的都是荣鼎的员工,我自然得向他交底。”
“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糊涂蛋。”方玉斌内心涌起一股悲凉。看来,在丁一夫心中,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办公室里沉寂了几分钟之后,方玉斌重新开口:“当初我们之所以决定稳住董劲松,就因为他手里握有不利于金盛集团的资料。现在彻底撕破脸了,他虽然被控制住,但他的手下会不会把资料公布出来?”
沈如平说:“让董劲松打个电话,约束一下自己的马仔嘛。”
“董劲松就这么听话?”方玉斌反问。
沈如平哈哈笑起来:“你的这些顾虑,当初我向杨书记汇报时都提到了。可你猜,杨书记怎么说?”停顿了一下,沈如平接着说:“杨书记说,这些顾虑简直是幼稚可笑!像董劲松这种有钱人,最在乎的是什么?第一是自由,第二才是钱。一单生意赔了只是小意思,可要是一辈子关在监狱,看着家里白花花的银子没法花,那才要了命!如果董劲松没有被抓,把他惹毛了,或许真会公布资料。可一旦被抓住了,一定会老老实实。”
“领导不愧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一句话就点出了要害!”沈如平比画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