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他真有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余飞高亢尖锐的怒吼,在整个走廊回荡。尤其是他将玻璃茶杯狠狠砸向地板的声音,把曹伯华的女秘书吓了一大跳。她探出脑袋,想看一看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此前一直隐忍的曹伯华,见到女秘书仿佛找到了出气筒,他拍着桌子大吼:“看什么看!”女秘书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坐回办公椅上。
又过了几分钟,余飞怒气冲冲地离开曹伯华办公室。上楼来找大哥汇报工作的曹仲华,刚好迎面撞上余飞。尽管心知肚明,但还得装模作样地说:“老余,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
“少在老子面前演戏。”余飞像一头暴怒的独角兽,“出了什么事,你去问你哥。我还是那句话,老子翻了船,谁都没好日子过。”
曹仲华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消消气,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走,去我办公室说。”
“不去。”余飞不打算给谁留面子,“一来和你说不着,二来也没这闲工夫。我是快完蛋了,得急着回去给自己做好棺材。不光做一副,老子还得多做几副,要死一块儿死!”撂下这句话,余飞头也不回地离开。
曹仲华走进大哥的办公室,见到地上的玻璃碴与茶叶,赶紧让秘书进来打扫。刚才还跳脚大骂的曹伯华,这会儿又对秘书和颜悦色,并主动道歉:“没控制住情绪,你多担待。”
“没事,老大。”秘书知道曹伯华的秉性,知趣地说道。其实不光秘书,公司上下都晓得,曹伯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火的时候地动山摇,火发完了,又会和风细雨地关怀属下一番。你可以说他起于草莽,缺少教养,也可以说他直来直去,性情中人。总之,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华海形成了一套狼性十足的企业文化。
待秘书离开后,曹仲华坐到沙发上,无奈地苦笑:“刚才在走廊碰见余飞,他气呼呼的,说要拉上所有人一块儿去死。”
“这是气话,当不得真。”曹伯华冷笑一声,“他真有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对于如今的结局,曹家兄弟不感到意外。曹仲华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余飞在劫难逃了。这小子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还是觉得有愧于他。”
曹伯华把脚抬到茶几上,又把皮鞋里的红布鞋垫拿出来,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几下:“正因为有愧,刚才他骂骂咧咧的,我也一直忍着,没和他计较。但目前这局势,谁也帮不了他。”
曹仲华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把之前说好的那笔钱,按约定打给他?毕竟咱们有言在先。”
“钱又不是我的,我当然不介意。”曹伯华苦笑道,“可问题是赵小轻不答应。人家说了,现在每一笔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像余飞这种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不值得浪费任何资源去抢救。”
曹氏兄弟口中的这笔钱,的确是当初与余飞的约定。股权大战之初,赵小轻、曹伯华都想到了,王诚会使出停牌这一招,他们也未雨绸缪做了防备。
抢筹大战中华海使用的资管计划,杠杆率如此之高,并非是自身资金实力羸弱不堪,而是有意识地把精锐掩藏起来。对手摆明了设下埋伏圈,自己当然不会傻不愣登地一头扎进去。赵小轻的盘算是,让小部队突前,同时保留一支规模庞大的预备队。当王诚的包围圈合拢时,再把预备队投进去。凭着这些主力资金,双方尚可大战三百回合。
从目前来看,这一招颇为奏效。千城股票停牌后,王诚所期盼的华海资管计划爆仓的局面,迟迟没有出现。庞大的预备资金,通过苏浩所掌控的大安人寿这条稳固的资金渠道,源源
不断流入曹伯华手中。手中有粮,心头不慌。你王诚不是要打持久战、消耗战吗?奉陪到底!
甚至对于曾冲锋陷阵、立下过功劳的余飞,赵小轻也并非全然不顾。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她就为余飞准备好了一笔应急资金。当然,赵小轻的钱始终有个软肋,就是来路不清,无法通过正规银行光明正大地调拨。为余飞准备的资金,也是绕了地球好几圈,最后才进入位于滨海的一家信托投资公司的户头上。一旦千城停牌,余飞的资金链出现问题,这笔资金还可以顶上一阵子。
正因为早早得到这个承诺,余飞对千城停牌才处变不惊,依然去赌船上逍遥快活。但不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一连串的变故,让余飞的如意算盘顿时落空。
先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在千城停牌前后,股指来了一波大跳水。对于余飞这样在股市混饭吃的人,难免受到波及。大笔钱被冻结在千城的股票里,其他坐庄的资金也在暴跌中不同程度受损。
更要命的是,那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传言以及自己关键时刻的失踪,让各路债主纷纷上门。潮水猛然退去,光屁股立刻显出原形。当余飞拿不出还债的资金时,无疑坐实了传言,债主们慌作一团。如此恶性循环一番,余飞的资金链瞬间崩塌,传言就此成了预言。
原先按照正常情况准备的应急资金,已经不足以帮助余飞脱离险境。既然盆里的水救不了火,索性不泼出去。赵小轻当机立断,把这笔资金调走另作他用。她还在电话中反复叮嘱曹伯华:“余飞败局已定,如今的关键是不能把火引到我们这儿来,不能因为他连累大伙。”
办公室里,曹伯华把鞋垫塞回皮鞋里,对弟弟说道:“余飞本来只是一枚棋子,赵小轻对他早就留了一手,许多事的内情他压根不清楚。余飞再怎样乱咬,都伤不到我们。这小子也知道自己手里没有筹码,所以才气急败坏。”曹仲华摇着头:“也怪他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玩什么失踪?”
曹伯华说:“余飞告诉我,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在海上漂了几天。”
“下手的人,也忒歹毒了!”曹仲华刚把茶杯端在手上,又放回茶几,“究竟是谁干的?”
“谁知道呢!”曹伯华无奈地说,“余飞行走江湖,口碑不怎么好。他的仇家不少,我哪儿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曹仲华若有所思地说:“这事也太蹊跷了。会不会是王诚干的?”
曹伯华掏出烟,递给弟弟一根,自己也点上:“时间点敏感,王诚的嫌疑最大。”
“妈的。”曹仲华骂道,“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到了紧要关头,什么下三烂手段都使得出来。”顿了顿,他又说:“现在股权大战已是你死我活,王诚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能用这种手段对付余飞,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许多事,不得不防。”
“是得防着。”曹伯华叹了一口气,“不过要防的,可不只一个王诚。”
“什么意思?”曹仲华问。
曹伯华抖了抖烟灰:“方才你说,王诚能用这种手段对付余飞,不知道又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话说得没错,但我顺着这思路,想到了另一层——赵小轻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余飞,鬼知道她会不会抛弃咱们?”
“不会吧?”曹仲华觉得大哥似乎过于悲观,“以咱们和赵小轻的交情……”
“交情?”曹伯华挥手打断了弟弟的话,“咱们和她没有交情,只有利益。现在看来,她当然不会抛弃咱们,因为这样做,不符合她的利益。要是有朝一日,抛弃我符合她的利益呢?”
曹伯华继续说:“你看王诚,心里对赵小轻恨
得牙痒痒,可那封公开信里,硬是一个字也不提,把所有的火力指向我,仿佛这件事,就我一个人鼓捣出来的。”
“那不过是王诚的一种斗争策略。”曹仲华说。
曹伯华笑起来:“我当然清楚这是王诚的斗争策略,关键是赵小轻就没有自己的斗争策略吗?他们斗来斗去不打紧,咱们得立于不败之地。还是那句话,既要吃肉喝汤,又不能把骨头渣堆到自己面前。”
曹伯华接着说:“王诚不愧是老江湖,尽管身处劣势,可一招一式仍旧很有章法。才几个回合,余飞就当了替死鬼。股权之争最终谁胜谁负,我看还很难说。”
曹仲华点点头:“王诚曾对我说,这一次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他是豁出去了。”
曹伯华说:“王诚当初找你去,虽说有敲山震虎的意味,但他的有些话却不无道理。比如他说,在这场大战中,赵小轻输得起,王诚也输得起,只有咱们输不起。”停顿一下,曹伯华加重语气:“正因为输不起,所以我们不能输。”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曹仲华问。
曹伯华说:“我这人读书不多,但电视剧还看过几部。前几年的《雍正王朝》中,佟国维与隆科多叔侄的故事,这几日一直萦绕在我脑海。”
曹伯华接着说:“佟佳氏一门是清朝的政坛豪门,出过好几个皇后与一品大臣,以至于有‘佟半朝’之说。佟国维曾总结家族长盛不衰的秘诀——绝不一条道走到黑。当时正值康熙晚年,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佟国维找来侄儿隆科多,决定唱一出双簧。”
曹伯华又说:“八爷承继大统的呼声一度很高,身为当朝大学士的佟国维,自然要去烧这个热灶,他也成为拥戴八爷的重臣。但佟国维还留了一个心思,吩咐自己的侄儿隆科多去向四爷效忠,烧一烧这个冷灶。买份双保险,无论谁当上皇帝,佟佳氏一门依旧位极人臣。”
曹伯华继续说:“最狠的是,当康熙终于亮明自己的态度,八爷失宠在即时,佟国维竟让隆科多大义灭亲,上书弹劾自己。佟国维明白,八爷失宠,自己也就跟着失势。既然政治生命已然终结,不如让侄儿踩着自己的尸体往上爬,延续家族的政治血脉。”
“佟国维真是个人精。”曹仲华附和道,“脚踏两条船,甭管哪条船沉了,他们一家子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隆科多凭借拥立之功,成为权势炙手可热的军机大臣。佟国维虽然丢了官,但看在侄儿分上,也没人去难为他,得以在家中颐养天年。”
曹伯华说:“如今风高浪急,咱们也得脚踏两条船了。”
“你是说……”曹仲华紧锁眉头,似乎已听懂哥哥的意思。
“没错。”曹伯华说,“无论怎么说,赵小轻还是占着上风,她的这口热灶,我还得继续烧着。王诚那口冷灶,就交给你了。”
沉吟半晌,曹仲华说:“王诚那口冷灶,究竟怎么去烧?”
曹伯华说:“你和王诚不是一直有接触吗?再说上回在他办公室,你俩也没撕破脸。没准王诚正等着你上门投靠呢!你就说,对我这个当大哥的早就看不顺眼,无奈我固执己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曹伯华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交给曹仲华:“这个可以交给王诚,算作见面礼。”
曹仲华拿过文件一瞅,上面是余飞公司的财务数据。曹伯华笑了笑,说:“余飞为了向我求助,刚把这份资料给我,里面应当没有掺假。王诚如今猛打余飞,这份文件或许对他有用。”
曹仲华将文件揣进公文包,叹了口气:“也罢,反正余飞已经是个废物,就权当是废物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