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投资公司随便抠一个字眼,就能找到暂停合同的理由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已到了燕飞承诺的时间。这一天,正巧方玉斌来到亿家公司,却发现办公区的员工面面相觑。再一听,袁瑞朗正在办公室里发出愤怒的咆哮。方玉斌拉过一名员工,问道:“怎么回事?”
员工说:“不清楚。刚才有个外国佬去找袁总,接下来,里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哪个外国佬?”方玉斌问。
员工答道:“好像是美国风投公司的代表。”
方玉斌走了进去,只见袁瑞朗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满面尽是怒气。美方代表坐在沙发上,脸上写着无奈。
“怎么了?”方玉斌问道。
这一句话,又把袁瑞朗的怒火点燃,他大声吼道:“这帮人就是一伙骗子!”
美方代表能说一口流利中文,他耸了耸肩,说道:“对不起,袁总,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必须服从维尔特曼总裁的指示。”
“别跟我提维尔特曼!”袁瑞朗抑制不住情绪,爆出粗口,“别人不知道他,老子还不知道吗?在我面前,就说燕飞,别他妈装假洋鬼子。”
一旁的方玉斌,听了一会儿也大致清楚了。原来燕飞返回美国总部后,下达了停止向亿家金控注资的决定。
怪不得袁瑞朗如此动怒!方玉斌也忍不住指责:“投资协议白纸黑字摆在那里,怎么能说停就停?”
对方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执行维尔特曼总裁的命令。”
方玉斌扭头对袁瑞朗说:“和燕飞联系没有,他怎么说?”
袁瑞朗说:“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微信、短信什么的,又给他发了一大通。”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袁瑞朗说:“是燕飞打来的。”他摁下免提键,不待燕飞说话,先连珠炮式地发问:“你什么意思?签好的协议,为什么说变卦就变卦?不是说捐弃前嫌吗,你这话在骗鬼吧?”
电话那头,燕飞打着哈欠:“拜托,美国这会儿还是晚上。你可是存心不让我睡觉。”
袁瑞朗气愤地说:“你睡得着,我可睡不着。告诉你,三天之内不把钱打过来,我就飞到美国,找你们基金的老板理论。我倒要看看,你公报私仇,他就任由你胡来!”
燕飞干笑了几声,说:“你要来美国,我一定尽地主之谊。你要去找我的老板,也悉听尊便。不过,停止向亿家注资的事,正是老板亲自决定的。”
“那也是听信了你的一面之词。”袁瑞朗吼道。
燕飞说:“袁总,你能不能稍微把情绪平复一下,让我好好把话说完?”
“你说。”袁瑞朗说。
燕飞说:“上次去你办公室,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揪住不放。我、你,还有方玉斌,都离开了荣鼎,事实证明,咱们都是输家,都被人耍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窝里斗呢?接受亚太区总裁的任命之初,我就下定决心,不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
燕飞又说:“暂停与亿家的合作协议,的确是我的主张,但绝不针对任何人。你可以去问一问,我的这次中国之行,走了上海、苏州、北京三座城市,拜访了三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另外那两家,之前也跟我们签署了合作协议。如今,这些协议全部暂停执行。”
“你究竟什么意思?”袁瑞朗质问道。
“实话告诉你吧。”燕飞说,“为什么我的前任会离职,就因为他在中国一口气投了多家互联网金融公司。但老板认为,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的发展前景并不明朗,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将经历大洗牌,如此激进的投资战略并不可取。”
燕飞接着说:“上任之后,老板立刻让我来中国走一趟,实地了解情况。我的看法与老板相同,前一波互联网金融的发展有很大泡沫,整个行业蕴藏着风险。趁着还没把钱全砸进去,我们必须把节奏放缓,起码得观望一阵。”
无论燕飞是出于公心还是借机泄私愤,对袁瑞朗来说结局都一样。他无暇分辨对方的动机,只是说:“对于行业发展趋势,谁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白纸黑字的合同,不能不算数吧?”
燕飞笑起来:“咱们都是投资公司出身,对这里面的门道难道还不清楚?哪份合同里没有一大堆附加条件?投资公司随便在里面抠一个字眼,就能找到暂停合同的理由。当然,你们也许会提出异议。到时,只能法庭上见喽。不过像这种跨国经济纠纷,没个三五年判不下来。等官司结束,不知道你们的公司还在不在?”
“这是耍流氓!”袁瑞朗气得一拍桌子。
“也许吧。”燕飞说,“不过这种流氓,咱们过去都没少耍。”
放下电话,袁瑞朗依旧暴跳如雷。方玉斌打发走美方代表,转身递给袁瑞朗一支烟:“消消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袁瑞朗的气还没消,恨恨地说:“我的所有资金计划,都是按照3000万美金能按时到账来规划安排的。没想到燕飞背信弃义,来了这么一出
。”
方玉斌说:“风投的钱指望不上了,公司的资金计划必须马上进行调整。”
“没错,是得调整。”袁瑞朗站起来,“通知所有中干马上去办公室开紧急会议,先把咱们的家底清一清。”
亿家金控的中干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方玉斌也在一旁听着。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即便把扩张计划全线叫停,尽力回笼资金,仍面临资金缺口。未来一个月内,需要支付给投资人的款项约为两个亿,想尽各种办法,开源节流之后,公司只能拿出1.7亿现金。
袁瑞朗却做出信心百倍的样子:“扩张计划暂时缓一缓吧,但大家也不必灰心丧气。亿家平台的交易金额早就超过10亿,区区几千万的资金缺口,对于我们来说远不算迈不过去的坎。死了张屠夫,就吃浑毛猪,没有那回事。美国佬言而无信,以为没了他们的臭钱地球就不转了,我们偏要争一口气。”
一旁的蒋若冰却说道:“袁总,P2P金融具有行业特殊性,有些东西不能掉以轻心。没错,以我们的交易规模,换作一般企业,几千万的资金缺口不是大事。给上下游供应商打声招呼,有些款子赊欠个把月,难关就过去了。但P2P平台上的钱,都是投资者放进来的,他们可敏感得很。一旦我们不能按期支付收益,就会人心惶惶,甚至恐慌情绪还会蔓延出去。试想一下,假如银行宣布,半个月内取不出钱,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袁瑞朗的脸一沉,旋即却春风满面地说:“所以不能让这种景象出现,必须确保按时支付投资者收益。”他接着说:“其实,刚才我们还算漏了一笔账,江州钢铁厂的一个亿借款,月内不是到期了吗?等他们把钱还上,什么资金缺口都不存在了。”
听袁瑞朗如此说,部下们的信心有所恢复。袁瑞朗笑着挥了挥手:“按照会议部署,大家分头行事吧。只要诸位各司其职,公司的发展就不会出问题。”
散会后,袁瑞朗回到办公室,又专门把蒋若冰叫来。他关上门,阴沉着脸,低声训道:“你今天在会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显示你很懂行吗?”
蒋若冰解释说:“我只是尽到自己作为下属的责任,提出意见供你参考。”
袁瑞朗满面怒气,却又刻意压低声音,说:“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会不懂?但你知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士气可鼓不可泄。今天的会议,出席的不仅有高管层,还有全体中干,你口口声声担心投资者人心惶惶,就不怕公司里人心惶惶?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告诉我,用不着在大庭广众嚷嚷。”
蒋若冰低着头:“我当时着急表达意见,考虑或许不够周延。”
袁瑞朗毕竟是有绅士风度的人,对女下属不会揪住不放。一旁的方玉斌也劝道:“她也是出于好心。”
蒋若冰离开后,方玉斌又说:“蒋若冰说得没错,P2P金融平台不是一般企业,不能够出现一分钱的资金缺口。扩张计划赶紧停下来吧,另外,江州钢厂那边,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扩张计划不停也得停喽,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袁瑞朗说,“钢厂那边应该不会有意外。前几天我还去厂区看过,新设备已经运到,马上就要进行调试。”
袁瑞朗又说:“我先把公司的工作安排一下,隔几天就专门去江州督促这事。”
“这样最好。”方玉斌点头说。
刚走出袁瑞朗办公室,方玉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并不熟悉,他直接摁了拒绝接听。可半分钟后,铃声又响了起来。方玉斌接起电话,问道:“哪位?”
对方是一个女声:“方总,是我。”
方玉斌心里有事,不耐烦地说:“你是谁,电话号码我不熟。”
对方说道:“号码虽然不熟,人却是熟人。”方玉斌听这声音,是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边接着说道:“我是杨韵。”
“是你?”方玉斌很是讶异,想不到她竟会主动联系自己。
杨韵说:“我在上海,咱们能见一面吗?”
想到当初被人下药,和杨韵赤身裸体滚在宾馆床上的往事,方玉斌冷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还敢跟你见面吗?”
杨韵却笑起来:“被咬的人遇难成祥,咬人的却碰了一鼻子灰。你的本事那么大,还怕什么?这一次,时间、地点由你定,可以吗?”
杨韵不仅容貌出众,嘴上功夫更是了得。经她这么一说,方玉斌倒真是信心爆棚。这些手下败将,难道我还怕见你们?他说道:“明天上午,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第二天,杨韵准时来到方玉斌的办公室。她穿一套蓝色连衣裙,搭配一条白色披肩,脸上化淡妆,不似往日那般妖艳,但模样仍是俊俏。
出于礼貌,方玉斌为她沏上茶,又把办公室的门敞开,接着坐回座位,问道:“找我什么事?”
方玉斌开门见山,杨韵回答得也很直接:“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方玉斌笑起来:“你是代表余飞来的?”
杨韵一脸苦涩:“你就别取笑我了,余总哪儿还有什么生意?
他进去之后,公司已经垮了,员工也各奔东西。”
关于余飞的事,方玉斌自然知道一些。王诚交给自己的资料,方玉斌最终没有让它曝光。然而,躲过一劫的余飞,最终还是难逃覆灭结局。股灾期间,余飞损失惨重,靠着苏浩提供的资金暂时稳住阵脚。他赌徒本性不改,用仅剩的资金抄底,指望能够翻盘。但大盘走势,却让他这样的老庄也跌破眼镜。股市在元气未复时竟连遭几轮大跌,余飞的资金链再一次断裂。
更要命的是,因为股灾连绵,监管层震怒,对于庄家操纵股价的行为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严厉打击,余飞的案底也被翻出来。在他回老家探望母亲的高速公路上,数辆警车围堵上来。他神情落寞、双手被铐的照片,成为一代资本枭雄的谢幕演出。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方玉斌冷笑道,“我可以放他一马,老天爷却不放过他。”
杨韵并不清楚方玉斌口中的“放他一马”究竟意味什么。她对余飞的感情很复杂,提起此人时,表情变得僵硬。
方玉斌问:“离开余飞之后,你又在哪里高就?”
杨韵说:“换了几个地方,如今在北京一家地产公司。”
“从证券到地产,跨度挺大嘛!”方玉斌这话一半是惊异,一半是挖苦。不断跳槽,足见杨韵过得并不开心。
“大概以前跟着余飞,在圈子里把名声弄糟了。如今从头再来,不仅要离开滨海,更得换个行业。”杨韵无奈地说,“开头我也去了几家证券公司,干得都不顺心,直到去北京后,状况才好一点。”
“怎么个不开心?”方玉斌故意奚落对方。
“看来你很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杨韵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你真感兴趣,我也不怕丢脸。有一个证券公司老板,从头到尾对我不怀好意,一有机会就毛手毛脚。我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耳光。”
方玉斌看着杨韵,眼神中泛起一丝疑惑。在他看来,杨韵可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尤其因为艳照的事,简直把对方视为人尽可夫的烂货。没想到,她竟会为这种事忍无可忍,给上司一耳光?
杨韵看出了方玉斌的心思,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我自愿,一切好说。可谁想仗势欺人,逼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只能送他两个字:滚蛋!”
杨韵的回答,倒令方玉斌心里生出一丝歉疚。有人说过,强奸妓女与强奸修女,同样都是犯罪。何况杨韵绝不是一个妓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并不意味着能为所欲为。自己方才的轻蔑语气,与那位想占人家便宜的证券公司老板一样,都显得颇不入流。
杨韵语气平静地说:“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孩,来到举目无亲的大城市,一步步全靠自己奋斗。想得到回报,必须有所付出,作为女人,我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被人瞧不起,我也认了。”
方玉斌对眼前这个女人,竟生出一些怜悯。天生丽质却又毫无背景的女人踏入职场,就如一个文弱书生拿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行走闹市。打主意的人太多,既防不胜防,也缺乏起码的防身本领。方玉斌更深知,一个来自底层的穷孩子,想要出人头地是多么不容易!他们真有可能从不出卖自己吗?或许,有人出卖下半身,有人出卖上半身,有人出卖肉体,有人出卖灵魂。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问道:“你说来谈生意,是什么生意?”
杨韵答道:“我如今的老板做房地产起家,近来对文化产业又情有独钟。近些年,他在国内投资兴建了多座主题公园,还收购了好几家演艺公司与剧团。”
杨韵接着说:“网络直播兴起,老板自然想把手伸进来。半年前,他给儿子投了几千万,专门来做直播业务。这个富二代,几个月就把钱烧光了,业务却没起色。于是,老板横下一条心,既然自己打造直播平台太费劲,干脆直接买一家。”
杨韵又说:“在众多直播平台中,梦剧场风头正劲,自然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梦剧场背后的投资人,恰好是你。在一次会议上,我无意中说出认识方总,老板就把这活儿派给我了。”
“我刚到新公司,寸功未立。老板吩咐的事,可是不敢怠慢,只好飞来上海求助于你。”杨韵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目光。
“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时机不凑巧。”方玉斌双手一摊,“梦剧场进来发展态势很好,已经启动赴美上市计划。眼看着能够上市套现,挣大把大把的美刀,干吗现在出手?”
杨韵笑起来:“如果你仅是担心这个,双方倒不妨谈一谈。老板说了,无论美元还是人民币,只要价格合适,他都出得起。”
“口气倒不小。”方玉斌掐灭烟头,“如果他认为自己有这个实力,我倒可以跟他见一面。但话得说清楚,要谈生意就来上海,我没空去北京。另外,让这个老板亲自来,我不想和下面人浪费时间。”
“我可以转达。”杨韵说道。
方玉斌如今并没有出售梦剧场股权的意愿,自然可以摆出强硬姿态。他相信通过杨韵转达,对方会明白,没有足够诱人的条件,就不要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