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轮死”魔咒——九成创业公司会倒在C轮融资门槛
在星阑资本董事长办公室里,方玉斌打开电脑,关注到一场网上直播。
亿家金控新任董事长蒋若冰正出席一场捐赠仪式,她代表企业向医疗机构捐赠1000万现金,用于救助那些患病儿童。大明星楚蔓也出现在活动现场,并受邀担任爱心大使,与患者拍下亲密无间的合影照片。楚蔓发言说,自己也是一名母亲,出任爱心大使完全是基于母亲的良知与责任,不会领取一分钱报酬。
对于楚蔓情真意切的发言,方玉斌自然一个字也不会信。人家心里可装着一副铁算盘,拨得比谁都精。免费义工的活儿,她才没兴趣!当初亿家的资金链出现危机,楚蔓不惜以发公开信相威胁,强迫亿家撤下由她担任形象大使的所有海报。然而当星阑资本增资亿家,企业渡过危机后,她立马又凑拢过来。
三个月前,袁瑞朗辞去亿家董事长职务,蒋若冰顺理成章接任。凭借方玉斌注入的两亿现金以及蒋若冰的精明干练,亿家很快出现起色。
蒋若冰调配资金,让企业按时支付了所有投资人的本金与利息。拿到钱的自然欢天喜地,那些把钱投到亿家尚未到支付日期的投资人也吃下定心丸。挤兑风潮迅速平息,部分领到钱的投资人甚至把钱再一次交到平台。
蒋若冰更是一个造势高手,她举办隆重的签约仪式,高调抛出星阑资本注资的消息。接着又推出保证金制度,并承诺先行代赔——由平台贷出的资金,假如遭遇逾期风险,平台将启用保证金,向投资人先行代赔。蒋若冰大手笔地将5000万保证金存入银行,接着还把存单秀到公司网站与各种宣传资料上。
另一个活动,就是今天举行的捐赠仪式。硬生生掏出去1000万,方玉斌这个投资人看着真心疼。他知道亿家的家底,虽说有两亿现金注入,但填窟窿就耗去一个亿,保证金又花去5000万。平台的日常营运与营销推广,哪样不得花钱?蒋若冰手头的钱,当真说不上宽裕。
但蒋若冰坚持认为,P2P说到底还是金融,做金融最要紧的就是告诉别人自己不差钱。如今跑路的P2P平台不少,能大把捐钱出去的没几个。通过捐赠仪式,就是告诉所有人,把钱投到亿家大可放心。捐1000万,绝对比拿1000万打广告有用。
捐赠仪式直播接近尾声,方玉斌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猛然间,他看到袁瑞朗刚发的一条朋友圈消息。从这条朋友圈消息来看,袁瑞朗似乎正在澳大利亚享受惬意的旅程。照片中的他神采奕奕,身后是黄金海岸的醉人风景。
袁瑞朗好长时间没有更新朋友圈了,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方玉斌赶紧在朋友圈下留言,同时抓起电话拨出去。可惜和以往一样,袁瑞朗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
这时,敲门声响了。“请进!”方玉斌说道。
“玉斌。”蒋若冰出现在眼前。现实中的她比刚才在直播荧幕上看到的更加美艳动人。蒋若冰穿一件白衬衫,但富有张力的领带设计,让白衬衫不显得单调,而是具有一种柔顺飘逸的美。搭配一款高腰裙,立刻呈现出女性优雅的曲线。她就是这样,不仅天生丽质,更能把单调的职场装穿得韵味十足。
方玉斌笑道:“刚还在看直播,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蒋若冰坐到方玉斌对面,说:“捐赠仪式就在街对面的酒店,跟你的办公室离得挺近。不过说实话,我本不敢来打搅你这大忙人,只是刚收到一条与你有关的微信消息,看完之后,内心顿时生出无限仰慕。”
“又拿我开涮。”方玉斌说,“什么与我有关的微信消息?”
蒋若冰说:“上周,你是不是去北京参加了一场风险投资的高峰论坛?在论坛上,还发表了一番演讲?”
“没错。”方玉斌说。
蒋若冰说:“有个投资类的微信公众号把你的演讲整理出来,一个朋友转发给了我。”
“当时只是即兴发言,没做啥准备。”方玉斌说。
“就你这即兴发言,已经够精彩了。”蒋若冰的目光中确如刚才所说,饱含着仰慕,“你发明了一个VM指数,几句话就把创业公司的估值问题讲清楚了。”
“谈不上什么发明,只不过在投资这一行干久了,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创业公司,把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方玉斌话说得谦虚,神色却有些得意。这个VM指数,确是自己的得意之笔,蒋若冰眼光不错,一下就从整篇演讲中抓出了重点。
蒋若冰说:“如何分析一家创业公司的估值,用这个VM指数,大概精准度很高。关键这个指数通俗易懂,连我这个投资圈外的人一看也都明白。”停顿一下,她接着说:“你是这样说的:V是估值,M是月数;VM指数指的是本轮融资与前一轮融资的估值差异倍数。譬如,一家公司B轮融资后估值1个亿,到了C轮融资前估值3个亿,本轮投前估值是上轮投后估值的3倍,两轮的时间间隔3个月,VM指数就是1;如果估值还是3倍,两轮间隔6个月,VM指数就是0.5。”
蒋若冰继续说:“你举了小米公司的例子,它的A轮和B轮之间间隔了两个月,但因为小米1的推出空前成功,估值却涨了4倍多,VM指数高达2.1。10个月后C轮的VM指数降到了0.4,12个月后D轮VM指数降到了0.2,16个月后E轮融资,估值涨到450亿美元,VM指数在0.3左右。”
“没错。”方玉斌说,“你的复述分毫不差。”
蒋若冰说:“你不光发明了VM指数,还提出一个观点——C轮融资的VM指数通常不应超过0.5,否则就是一个危险信号。”
方玉斌点头说:“这是我的观点,也算一家之言吧。一家创业公司,B轮投后估值为5000万美元,C轮如果在6个月后进行,投前估值原则上不应超过1.5亿美元。如果是在12个月后融,投前估
值原则上不应超过3亿美元。”
“我有两个问题。”蒋若冰虚心问道,“第一,你为何如此确定地给出0.5这个数字,真就这么绝对,不会有例外?”
方玉斌答道:“从创业公司的角度,或许认为0.5这个数字太保守,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互联网创业时代,凭什么自己公司的估值就不能大幅飙升?但站在投资人角度,一旦VM指数超过0.5,证明这家公司的估值溢价太快,后续进入的投资人心里就会掂量,我是不是买贵了?”
“当然了,凡事皆有例外。”方玉斌又说,“如果创业企业在两轮之间真有特别爆炸式的增长或者严重影响企业未来预期的标志事件,VM指数超过0.5是可能的。再譬如,如果B轮投后估值的基数特别低,只有几百万或一千万,C轮投前出现大幅溢价,VM指数超过0.5也是可能的。但从大概率分析,超过0.5绝不是好现象。”
蒋若冰又问:“你为什么特别提到C轮融资,而不是之前的A轮、B轮,或是此后的若干轮融资?”
方玉斌流露出欣赏的目光,在他看来,蒋若冰的问题总能问到点子上。他侃侃而谈:“众所周知,一家创业公司从成立到上市,会经历若干轮融资。但是根据多年来的统计数据,只有10%的创业者能够拿到C轮融资的钱,剩下那90%的创业者,会倒在C轮融资的门槛上。这在投资圈,是有名的‘C轮死’魔咒。因此我把C轮融资,看成创业公司的一场大考。”
蒋若冰兴致颇高,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为什么会出现‘C轮死’,这个魔咒就这么灵验?”
方玉斌答道:“灵不灵验,事实已经做了回答。90%的创业公司拿不到C轮融资的钱,已经是多年来的一条规律。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象,我分析有两个原因。第一,投资圈里有句话:天使投资看人,A轮投资看产品,B轮看数据,C轮看模式。也就是说,在C轮之前,凭借优秀团队与创业激情,或许还能吸引投资者青睐,到了C轮,创业者就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商业模式了。许多创业公司拼劲十足,但并未提供一个有说服力的商业模式。”
“你说了第一个原因,还有第二个呢?”蒋若冰追问道。
方玉斌说:“第二个原因,我觉得可以站在投资者的角度分析。投资人做的是钱生钱的生意,但毕竟不是开印钞厂的。到了C轮投资,许多创业公司的估值都逼近1亿美元,这其实已经超出了大多数风险投资的舒适射程。最终在资本市场上市值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并不多,1亿美元以上的估值会让很多风投感觉到投资升值的天花板快速逼近。因此,他们在出手时会异常谨慎。”
方玉斌一口气说完,蒋若冰却陷入了沉思。方玉斌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够明白?”
蒋若冰摇头道:“你说得很明白。不过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蒋若冰接着说:“就拿亿家来说吧,袁总成立这家公司时,凭借自身人脉吸引了许多资金,这应当算作天使轮投资。星阑资本进入,是A轮投资。袁总曾希望启动B轮融资,结果却是一波三折。美国的风投临时变卦,最后还是星阑资本注入了两亿现金,帮企业渡过难关。接下来,亿家就得面临‘C轮死’的大考了。”
方玉斌说:“C轮融资的确是个坎儿,大家一起努力吧。如今星阑资本是亿家的最大股东,你又是公司董事长,咱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只能风雨同舟了。”
“对于亿家下一步工作,有什么规划?”方玉斌问道。
“专业化,做细分市场。”蒋若冰快速答道,“P2P金融,一定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晰定位,我们是做银行不愿做和做不好的事情,绝不是和银行抢生意。一味贪大求全,必定会栽跟头。”
“说说具体的。”方玉斌递给蒋若冰一瓶饮料,自己也抿了一口茶。
蒋若冰把饮料放在一边,并没有喝。她说道:“必须坚持做抵押贷款,少做甚至不做信用贷款。亿家将对大量借款信息进行层层筛选,包括还款意愿、还款能力评估等,同时安排线下近100人的风控团队来审核,选取具有足额房产或汽车的抵押贷款业务推荐给理财人。”
方玉斌点头说:“步子走稳一点,这个我赞成。”
蒋若冰说:“我还有一个规划,就是收缩战线。之前袁总热衷于去各地开分公司,我觉得,与其撒大网,不如确立一两个重点区域精耕细作。”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收缩战线不是不可以,但也要考虑规模效应。假如亿家的交易规模始终起不来,拿什么吸引C轮投资?”
“收缩战线与扩大规模并不矛盾。我们并非怯战避战,而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中国的经济规模足够大,尤其像长三角或京津冀区域,一座城市就能支撑起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的借贷规模。锁定北京与上海两个城市,就够我们赚个盆满钵满了。”说这番话时,蒋若冰在温婉之外,更展现出一股女强人的干练。
蒋若冰继续说:“况且以亿家的实际状况,向全国扩张还不到时候。我们的贷后体系远不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遇到欠债不还的,催收、起诉、拍卖都是体力活,更是大工程,催收再给力,律师再厉害,光来来回回的机票差旅费都足以让你赢了官司输了钱。就我的观察,别说亿家了,国内根本没有一家P2P平台,能够解决这些棘手难题。对于P2P平台,关键还得看逾期率、不良率是否可控,覆盖率是否合理。否则做得越大,风险越大。”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玉斌笑起来,“当年毛主席点将,让粟裕率部过江,粟裕却提出暂不过江,把主力部队集中在江北打大仗。毛主席同意了粟裕的意见,才有了后来的淮海战役。”
“我还打算推出一些新举措。”刚坐上亿家金控董事长宝座的蒋若冰,谈起未来规划滔滔不绝,“公司会建立一套制度,凡是涉及资金
风险的风控岗位和管理团队,必须把自己的资产拿出来,没钱的拿房子抵押贷款,全部交来做保证金,职位越高岗位越重要的交得越多。当出现逾期和坏账时,先用保证金垫付。我在会上说了,希望大伙不要怪我心狠,谁让咱们做了P2P呢!风控嘛,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这个法子不错。”方玉斌轻拍桌子,“在投资者受到损失之前,团队成员就得先倾家荡产!如果团队成员不想受到损失,那就不能让投资者受到丝毫损失。”
蒋若冰继续说:“亿家在内部管理上,还有许多亟待完善的地方。我之前在银行工作,知道银行的管理制度经过多年完善,总体还算健全,诸如以前那种出纳员卷款潜逃的事,估计现在不大会出现了。但新兴的P2P平台,这方面还差得远。譬如亿家吧,几千万的资金流水是小意思,可好些个员工几年也挣不了100万。面对巨款诱惑,只能用强有力的监管来避免滋生贪念。”
方玉斌不住点头,在运营P2P平台的细节管理上,蒋若冰的确比袁瑞朗胜出一筹。他问道:“你说的这些很好,但也是一个系统工程,准备用多长时间完成?”
“这些工作已经在推进中,最迟4个月,也就是120天就要见到成效。”蒋若冰信心满满地说。
“120天?”方玉斌颇为惊讶,“是不是太急了?”
“一点不急。”蒋若冰说,“管理学中有一个‘120天理论’——系统性解决公司存在的管理、业务复杂问题的最佳变革期为120天,如果不能在这期间解决,则多数管理问题将继续存在形成惰性。”
方玉斌沉思了一会儿,说:“理论是人发明的,工作更得人去干。你如今是亿家金控的掌门,有什么思路,放手去做吧。”
“谢谢投资人的信任。”蒋若冰笑起来,旋即,她又说,“还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我想把亿家公司名称改一下。”
“给公司改名,怎么改?”方玉斌问。
蒋若冰说:“所谓金控,意思是指金融控股。比如在台湾,就有五大金控家族,分别是富邦国泰蔡家、新光台新吴家、中信辜家、元大马家与华南林家。这些金控集团,旗下拥有银行、保险、信托等金融产业链上各类公司,是不折不扣的金融财阀。袁总曾经说过,亿家从互联网金融起步,远景目标正是建立一个全产业链的金融帝国。”
蒋若冰接着说:“我觉得,袁总的心太大了。P2P金融不应是传统金融的颠覆者,反而是一种有益的补充。从客观条件来说,P2P金融也没有颠覆传统金融的能力。因此,叫金控太霸气,也没有亲和力。不如叫亿家金服,彰显我们是一家服务型金融企业。阿里旗下的蚂蚁,不也叫金服吗?”
方玉斌手托着下巴,缓缓说:“我也觉得,金控有些名不副实。但企业名字毕竟是袁总定的,如今他刚离开,我们就改名,是不是……”
蒋若冰说:“袁总既然辞去董事长职务,说明他不愿介入具体经营,改名这种事,他应该不会介意。再说他还是亿家股东,未来公司发展得好,自然求之不得。”
“话是没错,但最好还是跟他打声招呼。”方玉斌说。
蒋若冰无奈地两手一摊:“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他。”
方玉斌又想起袁瑞朗发的朋友圈消息,他拿起手机,见自己的留言并未收到任何回复。方玉斌摇头道:“自打缺席董事会会议后,他就连面都不露一下。先是发来一则声明,放弃了牛卡计划,接着又辞去董事长。”
“是呀,”蒋若冰说,“那么多交接手续,还有他名下的股权如何处理,都是委托律师来办的,自己从不现身。我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始终关机。”
方玉斌苦笑道:“我也联系不上他。只是看朋友圈消息,才知道他去了国外。”
蒋若冰拧开面前放了很久的饮料,抿了一口说:“袁总大概还在生气,不想见我们。”
想到与袁瑞朗多年的交情,方玉斌心情有些沉重。他说:“袁总是我的恩人。当初提出让他退出管理一线,既是为公司好,也是为他好。可我只是请他让出总裁位置,没想到他却把董事长也辞掉,彻底离开了公司。”
方玉斌的眉头皱着:“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否则,他干吗不辞而别?”
蒋若冰不停喝着饮料:“你也清楚袁总的个性,他的面子观念很重。假如真有什么误会,也只能让时间去冲淡一切。”
蒋若冰把饮料瓶放回桌上,说道:“他现在云游四海,可是逍遥快活。我把董事长跟总裁一肩挑,不过就是帮他和其他股东看摊子。在亿家,我又没有一分钱股份,说到底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你可不是打工仔。”方玉斌说,“没错,如今你还没有公司股份,但上次董事会会议就明确了,将推动管理层持股。”
蒋若冰露出笑容:“我知道。今天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可别以为我是跟你这个大股东催要股份。”
方玉斌哈哈大笑:“董事会会议决议里写得清清楚楚,达到什么业绩,你就会拥有相应的股份,跟我催也没用。”
两人正说笑着,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随后,苏晋走了进来。蒋若冰转过身,热情地打招呼:“苏老师!”
“蒋总,你好!不知道你在这儿。”苏晋礼貌地回应,表情却有些冷淡。
“我来找玉斌谈点事。”蒋若冰说。
“你们谈工作吧。我一会儿再进来。”苏晋一边说,一边就要掩门出去。
“不用。刚好谈完。”蒋若冰笑嘻嘻地站起身,拉住苏晋的手,夸奖起苏晋的皮肤与气色。
聊了几句,蒋若冰便拎起皮包,告辞说:“还是把二人世界留给你们吧,我先走了。”
方玉斌起身相送,到门口时,蒋若冰又问:“刚才说公司改名的事,你没意见吧?”
方玉斌答道:“还是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