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新董事长产生,有人开始鼓掌,苏浩却感觉每一巴掌都是扇在自己脸上
方玉斌再次来到西海,走出机舱时,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另一人便是苏晋的老同学凌菲,如今她已是康成医疗公司CEO。经由方玉斌牵线搭桥,凌菲从北京一家风投获得了投资,她筹划多时的海外医疗服务项目投入运营。
苏浩亲自来机场接机,方玉斌正想向他介绍凌菲,苏浩却早已热情地伸出手:“我妹妹的好闺密,还用得着你给我介绍吗?”
凌菲亲切地招呼道:“哥,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记得上回见面是在美国,我还去你那儿蹭过饭。”
方玉斌恍然大悟,说:“敢情你们才是老熟人。”
苏浩说:“我有些日子没见着凌菲了,不知道当年的医学博士,如今成了成功企业家。宋总的病,这次还得有劳你。”
凌菲客气了几句,又把身旁的洋人介绍给苏浩。这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乔森教授,是脑血栓治疗方面的权威专家。
汽车驶出机场,径直前往医院。车上,方玉斌问苏浩:“海丰银行明天就要开董事会会议,你接任董事长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吧?”
“不敢讲板上钉钉,只能说把握挺大。”苏浩话说得谦虚,得意之情却写在脸上。
方玉斌笑着说:“有把握就好。”
苏浩说:“多亏了宋总,他在病床上,话都说不清楚,还为这事操心。他把好几位股东叫到病床前,然后拉着我的手不停点头。所有人都明白,他这是拼了命举荐我。”
“是啊。”方玉斌点了点头。
苏浩忧心忡忡地说到宋长海的病情。国内专家来西海会诊过,一致认为宋长海的病很重,会留下终身后遗症,甚至从此站不起来。正因为这样,苏浩才对凌菲以及远道而来的乔森教授寄予厚望。
进入病房后,方玉斌见到了病床上的宋长海。据医生介绍,他的四肢已经有了知觉,口里也能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但何时能下床,谁也没把握。医生更直言,即便治疗取得重大进展,依旧会留下严重后遗症。
乔森检查了宋长海,又查看了病历资料,并与医院医生进行交流。苏浩与凌菲在一旁,为乔森当着翻译。
对于宋长海的病情,乔森与国内医生的判断大致相近。通过磁共振发现,宋长海脑内血栓的位置正好在关键区域,因此病情远比一般患者来得重。经过前期治疗,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后期治疗主要以溶栓为主。乔森说,美国刚好出了一种新药,对于溶栓很有帮助,但这种药目前并未在中国上市,而且价格昂贵。
宋长海的年轻夫人立刻问道:“可以在美国买了带回来吗?不管多贵我们都买。”
得到乔森肯定答复后,苏浩说:“需要什么药,乔森教授可以列一个清单,我们派人去美国采购。”
乔森开出清单后,又说:“想要最大限度减少后遗症的影响,还是需要将宋长海先生送去美国治疗。”
凌菲解释说:“现代医学有四个家族成员,预防医学、保健医学、临床医学、康复医学,其中康复医学的职能是让患者‘虽病不残、虽残不废’。有别于其他临床治疗,康复治疗几乎没有所谓的标准化治疗,更强调的是私人定制。整个康复治疗过程耗时长,且需要有治疗师全程跟踪,并及时评估康复疗效,适时调整治疗计划。”
凌菲又说:“中国一直有重治疗、轻康复的观念,这跟美国大不一样。目前国内大部分医学院校还把康复医学作为选修课。而在美国,康复医学是必修课。所以,两国在这方面的水平差异很大。”
宋长海夫人问道:“是否等老宋病情稳定之后,就可以进行康复训练?”
乔森说:“按照美国医疗界的观点,康复训练越早进行越好,甚至可以与治疗同步展开。”
凌菲补充道:“乔森教授说的是理想状态,但考虑到宋总目前的状况,最好还是等他病情稳定一些再去美国。因为民航飞机上没有完备的医疗器械,不知道长途跋涉中病人是否会出现突发状况。”
“哦。”宋长海夫人先点了点头,接着又说,“普通民航飞机上没有医疗器械,但要是包机去呢?”停顿一下,她又说:“我就是希望老宋早点接受先进的治疗,这样康复的机会就大一些。”
凌菲做海外医疗服务,整天和有钱人打交道,但像宋长海这样土豪的客户,主动提出包机去美国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与乔森商量之后答道:“目前美国有医疗专机服务,必备的医疗器械专机上都有。乔森教授说,到时他还可以将一些专业器械以及自己的医疗团队一起带上飞机。以宋总目前的状况,只要保障措施到位,飞去美国应该没问题。”
“那太好了。”宋长海夫人有些兴奋。
凌菲又说:“只是这种医疗专机,
比起一般的专机服务,收费会贵上好几倍。”
“钱不是问题。”宋长海夫人与苏浩异口同声说道。
接下来,苏浩便忙着协调宋长海赴美治疗的事。由于要和美方人士进行视频会议,加之两地时差,他几乎一宿都没休息。
第二天,苏浩洗了个冷水脸便坐车出门,赶赴董事会会议现场。在会议室外,方玉斌正和一人抽烟聊天。见苏浩走过来,他一把将苏浩拉到旁边,说:“今天的董事会会议上,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你怎么这么问?”苏浩忙活了一晚,累到不行,无精打采地问道。
方玉斌说:“我在会场转悠了一圈,感觉气氛不太对。按说这种会只是走个形式,大家应该很轻松。但我怎么瞧着,许多人绷着脸,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大战在即?我怎么没觉得?”苏浩揉了揉因为熬夜而泛红的眼睛,“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苏浩接着说:“前天,我和费云鹏以及西海市国资委的领导通过电话,他们明确表态支持我。再说银行内部,即便谁对我有意见,也不敢忤逆宋总的意思。”
方玉斌点了点头:“荣鼎与西海市国资委这两大股东都支持你,那应该稳当了。”
“别担心。”苏浩拍了拍方玉斌的肩膀,“走吧,进去开会。”
因为宋长海病重,这段时间苏浩已在代行董事长职权。他坐在会议室中间过去宋长海坐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说:“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吧。”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被推开,一名五十多岁、西服革履的男士走了进来,他面带笑容,手上提着一个老式公文包。苏浩与方玉斌都没见过此人,目光中有些诧异。会议室内的好多人却禁不住交头接耳。
“这位是……”苏浩问道。
他坐到椅子上,点了点头:“鄙人黄文灿。”
来者正是黄文灿!他穿着那件意大利定制的灰色西服,头发乌黑发亮,显然刚染过。
会议室内又是一阵骚动。方玉斌并不知道黄文灿是谁,但苏浩早听说过此人。他是海丰银行的创业元老,宋长海的搭档,后来又被宋长海扫地出门,最近似乎一直在北京举报宋长海的问题。
来者不善,苏浩心里紧了一下。他很快平复了情绪,说:“早就听说过黄先生大名。只不过,我们马上要召开董事会会议,你有什么事,可否等会议结束后再说?”
黄文灿笑着说:“你们继续开会。我没什么事,今天只是来列席会议的。”
苏浩说:“你早已离开了银行,今天会议也没有邀请你。你坐在这里,不太好吧?”
黄文灿从公文包里拿出水杯,抿了一口,说:“我再不懂事,也不会不请自来。参加今天的会,实在是受人之邀。”
“有人邀请你?”苏浩觉得不可思议。
“是我邀请的。”坐在苏浩左侧的海丰银行副行长郑庆云大声说道。
苏浩盯住郑庆云,目光中透出一阵寒意:“老郑,你邀请人,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郑庆云毫无惧色,笑着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是想,银行经营上的事,你是行长,我是副行长,自然得请示汇报。但今天是董事会开会,大家以董事身份出席,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讲出来,所以就没提前跟你说。”
“你有什么意见,现在就说!”苏浩不客气地说道。
“也没什么。”郑庆云搓着手,“我知道今天董事会会议是要推举新董事长,我打算推举黄文灿先生为海丰银行新任董事长。黄文灿作为董事长候选人之一,列席本次会议想必是合情合理吧?”
苏浩终于意识到,方玉斌所说的气氛诡异,看来并非敏感。黄文灿、郑庆云敢跳出来公然叫板,一定是有备而来。
苏浩又将郑庆云打量了一番,心里想到了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叫。过去,莫说在宋长海面前奴颜媚骨,即便当着自己,郑庆云也从不敢说半个不字。郑庆云比苏浩年长十岁,在办公室他称呼苏浩“行长”,私下更是喊“大哥”,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宋长海的夫人才二十多岁,苏浩从来都称呼她“小何”,这个郑庆云却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人肉麻。
宋长海生病之后,郑庆云每天往医院跑。听说宋长海后半辈子将成为废人,郑庆云的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来。现在想来,人家可不是伤悲,而是喜极而泣。山中老虎没了,狗终于能出来咬人了。
郑庆云喝了一口矿泉水,说:“对黄文灿先生,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他是金融教授,业界专家,更是海丰银行创业元老。我以为,在宋总之后,只有他能扛起这副重担。接下来,我们就按照会议议程,进行表决吧。”
“等一等。”方玉斌预感到形势不妙,决定使出拖字诀,“作为海丰银行股东,此前我并不知道黄文灿先生是董事长候选人,因此对于他的情况
不甚了解。是不是把会议延期,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候选人情况,进行比较后再做出判断。”
“我看不必了吧。”郑庆云说,“老黄又不是新人,在座的大多对他很熟悉。”
方玉斌说:“别人是否熟悉我不清楚,起码我就不熟悉。董事长人选是大事,谨慎一点不会错。”
郑庆云还想争辩,黄文灿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住口,接着自己说道:“这位想必是星阑资本的方总吧?早听过你的大名,久仰了。你提出的意见的确有道理,老董事们应该都认识我,新进入的则未必。不过,幸好我不是什么神秘人物,想了解我不需要费多少时间。如果方总同意,我可以马上跟大家说明报告。说得不准确的,在座的老伙计们还能补充。”黄文灿的普通话很标准,举止也温文尔雅,比起嗓音粗犷、一口方言的宋长海,风格可谓天差地别。
黄文灿又说:“至于会议延期的要求,我却以为不必。董事会会议议程中可没说,有新候选人出现就要延期。假若今天延期了,下次开会时又有人提出一个人选,是不是还得延期?提出不同人选是董事们的权利,假如一直有人提出人选,这个会是否就永远开不成?”
黄文灿这么一说,方玉斌反倒语塞了。这是他与黄文灿的第一次过招,却能觉察出对方是个厉害人物,不仅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口气中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时,西海市国资委的代表说道:“董事会会议还是按议程进行吧。老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董事长位置长期空着也不是个事。”
费云鹏并未现身今天的董事会会议,代表荣鼎出席的一位副总裁也附和说:“对,还是接着开会吧。”
苏浩分明感受到一种自己已被孤立,黄文灿却能一呼百应的氛围。但事已至此,只能硬撑下去,他说:“那好吧,就按会议议程进行。大家都知道,为了海丰银行,宋总呕心沥血,最终积劳成疾。他也希望,银行尽快选出董事长,能够继续他的事业。”苏浩提到宋长海时,特意加重语气。这也是在最后关头替自己拉票!在座的好多人,都得过宋长海的恩惠,前几日在病房,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要遵循宋长海的意愿,把苏浩推上去。但愿你们不会像郑庆云这只白眼狼!
进入选举环节,西海市国资委的代表投出第一票——苏浩。能够得到大股东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浩总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好几位董事投出自己的一票,局势却是忧喜交加。那些在宋长海病床前宣誓效忠的人,有人遵守了诺言,但也有人翻脸不认账,竟投票支持黄文灿。所幸的是,西海市国资委占股比例较大,享有的投票权更多,因此在总体形势上,苏浩依旧领先。
最后,轮到荣鼎资本表态了。局势已经十分明了,苏浩得票始终领先,哪怕荣鼎选择弃权,董事长宝座也非自己莫属。然而,一旦荣鼎支持黄文灿,黄文灿便会以微弱优势当选。联想到数日前费云鹏对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苏浩悬了好久的心似乎可以放下。
荣鼎代表缓缓说道:“我们支持黄文灿先生出任海丰银行董事长。”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有人欢欣鼓舞,有人面面相觑,唯独黄文灿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郑庆云站起身来说:“选举结果已经出来了,让我们一起鼓掌,欢迎新董事长。”郑庆云第一个鼓掌,此后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掌声越来越大,苏浩却分明感觉每一个巴掌都是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会议一结束,方玉斌立刻来到苏浩办公室,问道:“怎么会这样?”
苏浩铁青着脸,痛苦地摇着头:“我哪里知道?要是早有察觉,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方玉斌也觉得自己这一问实在多余,他叹口气:“大意了,实在大意了。”
方玉斌问起黄文灿的背景,苏浩向他讲了黄文灿与宋长海的恩怨情仇。方玉斌又是一阵感慨:“古时候矫诏篡位,也得等老皇帝一命归西。现在倒好,宋长海还躺在医院,下面人就迫不及待动手。”
苏浩又想起郑庆云,忍不住骂道:“那个姓郑的,真是连条狗都不如。”接着,他又把怒火朝向费云鹏:“费云鹏好歹是个商界大佬,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
方玉斌冷笑道:“费云鹏这种人,哪有什么诚信可言。但话说回来,今天这事绝不仅是这几个人鼓捣出来的。你没发觉,中小股东和高管层里有不少人反戈。当然,他们反的并不是你,而是宋长海。”顿了顿,他又问:“事已至此,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给宋长海说一声?”
苏浩思忖一下,说:“黄文灿已经当上董事长了,只能等着他发招。至于宋总那里,暂时别说,赶快把他送去美国治病。他现在那样子,不仅帮不上咱们,知道消息后,没准病情还要加重。”
方玉斌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