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虞东明心中暗笑,这究竟是帮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趁机给朋友补上几刀?
忙碌了一天,苏晋的身体疲惫至极。然而躺到床上,她又难以入眠。昨晚听到方玉斌被带走的消息,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天一早,她便忙着四处找人、递材料。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事情似乎有了一丝曙光。尽管方玉斌仍在杭州被关押,但铁路公安毕竟没把人移交出去。上海的多位法律专家也在联署信上签名,表态认为此案属于经济纠纷,公安不宜介入。况且即便是经济犯罪,也应由上海警方进行侦办。
苏晋打开台灯,又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快12点了。唉,这种身体极度疲惫与神经高度紧张的感觉,真是折磨人。嘴上呵欠连连,但一闭上眼,所有事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怎么也睡不着。
苏晋甚至有一种冲动,索性不睡了,坐起来看一会儿书。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已经同律师约好,明早赶赴杭州。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充足的精力,哪怕强迫着,也得眯上一会儿。
苏晋重新关上台灯,扯过一件衣服,用衣袖蒙上自己的眼睛,希望借助这样的方法尽快入睡。
或许是催眠术起效,苏晋感觉周围一切越来越模糊,似乎很快就能进入梦境。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直到第三声时,苏晋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人也扑腾一下翻起来。之前的努力,显然又白费了。
苏晋拿过手机,见是律师打来的,立刻接起来问:“什么事?”
“有个突发情况。”律师的口气很急,“杭州那边传来消息,说今晚就要把方总移交给北方城市的公安局。”
苏晋顿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如果让他们把方玉斌带走,一天的努力岂不白费。她追问道:“你的消息确切吗?我的同学可是保证过,起码要把方玉斌留在杭州三天。”
律师说:“消息绝对可靠,所以才急着联系你。”
苏晋睡意全无,赶紧与杭州的同学联络。起初,同学也很吃惊,说不可能的事,但核实之后,证实了确有其事,而且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苏定国的一位老友传来确凿消息,北方城市的公安局施加了巨大压力,一名副局长还亲自飞来杭州。这位人士告诉苏晋:“对方的态度很坚决。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无力回天了。”
苏晋又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律师得知情况后,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无论什么地方的公安局,都得依法办案。即便方总被他们带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明早我就飞过去,争取尽快同方总本人会面。”
苏晋说:“我总觉得蹊跷。纵然按他们所说,这件事涉嫌经济犯罪,但数额也不大呀,更算不上什么大案,犯得着一个堂堂的副局长亲自飞来杭州要人?”
律师说:“的确令人费解。对了,还有一些情况,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情况?快说。”苏晋催促道。
律师说:“我在上海,同样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荣鼎也请了律师,还是上海滩的大律师闫竹波。论辈分,闫竹波是我师叔。今天下午,一位师兄联系上我,说闫竹波对这案子志在必得,让我别冲太凶。我让他把话说清楚,他又不肯多讲。还有几位法律专家,上午在我们的联署信上签了字,下午又让助理找来,说是后悔了,让把自己的名字抹掉。估计是有人给他们打了招呼。”
苏晋说:“他们这是存心整人呀。”
律师说:“目前得出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但这个案子确实不简单,能感觉到下头暗流涌动。”停顿一下,律师问道:“明天你跟我一道去北方吗?”
苏晋何尝不想见上方玉斌一面,但理智告诉她,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狠下心,说:“吴步达和杨韵跟着你过去,我就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晋去到苏浩下榻的酒店,苏定国也从家中赶来上海。苏晋将昨晚发生的事叙述之后,便问苏定国:“爸,你在那边有什么老朋友、老部下没有?”
苏定国无奈地摇头:“孩子,你爸也就是个厅级干部,又不是什么封疆大吏,再说退休好些年了,哪能到处都有自己的老朋友、老部下?”
苏晋又把目光投向苏浩,说:“我记得昨天你说过,北方那座城市的市委书记,曾在滨海工作过,你认识他?”
苏浩点头说:“我在滨海时,此人是市委副书记,但他不分管金融工作,因此交道不算多。不过,我的一位老朋友,倒与这位领导的小舅子是好哥们。”
苏晋说:“事到如今,甭管什么关系,咱们都得试一试。”
苏浩说:“玉斌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只要有一线机会,咱们都会尽全力。我的朋友也很热心,答应帮忙联系。不过当我把玉斌的情况介绍之后,他却提到一条重要信息。他说,如果方玉斌与王诚有交情,哪还用得着走这么多弯路?直接去找王诚,让王诚出面说话。”
苏定国插话说:“这该不是人家的推托之词吧?”
“还真不是。”苏浩说,“这位领导在滨海时,长期分管国土、城建,与王诚的交道很多。更关键的是,此人早年当过王诚岳父的秘书。没有老领导的提拔,他在官场走不到今天。”
苏定国点了点头说:“真有这层关系,事情或许有转机。不过,玉斌跟那个王诚,究竟怎么样,人家肯搭把手吗?”
苏晋说:“我只知道玉斌从前和王诚走得很近,最近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你们也晓得,我同玉斌好久没联系了。”
“你们哪,真是一对冤家,见不得
又离不得。”苏定国叹了口气。
“这事我了解一些。”苏浩说,“从前玉斌和王诚,走得可不是一般的近,尤其千城股权大战,两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玉斌离开荣鼎后创立星阑资本,其实也是王诚投资的。不过最近,为了公司控制权的事,好像闹出些不愉快。”
苏浩又说:“但两人也没有彻底闹僵,那段插曲过后,依旧维持了合作关系。”
苏晋说:“不管王诚是否愿意出手,我们都应该去找他一下。”
“对!”苏浩说,“我同妹妹一起去滨海,找王诚。”
“一起去?”苏定国说,“浩儿,你的麻烦事也不少,不是让你最近别抛头露面吗?”
苏浩说:“滨海那边的事,毕竟我熟悉些。再说海丰银行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了。昨天,我的办公室主任与秘书都被放了出来。他们给我打来电话,说被带去公安局,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老实说,我也担心像玉斌那样,被人网上通缉,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抓了。但了解过后,确定西海公安没有进一步动作。”
苏定国皱起眉头说:“如此说来,两件事同一天发生,只是一种巧合,未必有什么联系?”
苏浩说:“一切还不好说。但从目前情况分析,也很难把两件事扯到一起。”
“那行吧。”苏定国说,“你们就一起去滨海,一路多加小心。”
苏浩兄妹立刻动身前往机场。在路上,苏晋拨通了王诚秘书的手机,自报家门后说有急事需要面谈。秘书说王诚正在开会,待会议结束,自己请示后再做答复。秘书迟迟没有回音,苏晋心想只要王诚人在滨海就好办,大不了硬闯他的办公室。他们到达机场后,直接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抵达滨海后,苏晋终于接到秘书电话,说王诚下午有时间。对方还问,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手机关机了?苏晋一面感谢,一面解释说刚才人在飞机上。
下午,苏浩兄妹提前十分钟来到千城集团总部。王诚亲自到电梯口迎接,一见面,他便笑道:“早听说玉斌好福气,有一位才貌双全的未婚妻。”
苏浩主动伸出手说:“王总,你好!我是……”
王诚打断苏浩的话:“你不用介绍!当年大安人寿的董事局主席,咱们滨海金融界的风云人物,我能不认识吗?”
苏浩笑了笑。两人虽未谋面,但在千城股权大战中交手过好几个回合,彼此都应该知道对方。
王诚走进办公室,并请客人落座。“你们兄妹俩有什么事,非要急着见我?听秘书说,连时间都还没约好,你们就搭上飞机了。对了,玉斌呢?怎么光你们俩来了,他上哪儿了?”
“玉斌出事了!”苏晋并未坐下。
“出事?出什么事?”刚坐到沙发上的王诚也是一惊,挺直身子问道。
苏晋将方玉斌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王诚仔细听着,中途,他还递给苏晋一瓶矿泉水,请她坐下说。
“现在,律师见到玉斌没有?”苏晋说完后,王诚问道。
苏晋说:“来你办公室之前,我刚同律师通过电话。律师中午飞到了北方,今天晚些时候,应当能见着玉斌。”
“那就好。”王诚点了点头,说,“你们着急过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苏浩说:“北方那座城市的领导,是你的老朋友,不知你能否与他联系一下,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这件案子完全就是个误会,清清楚楚的民事纠纷,怎么就给弄成经济犯罪了!相信领导得知情况后,打一个招呼,误会自然就能消除。”
“你说老秦呀。”王诚把身子往后一靠,“过去他在滨海,分管国土建设,是同我接触挺多。前些年他离开滨海,官倒越当越大了。”
苏浩说:“我在滨海时,与秦书记也见过几次。不过那跟你没法比!你们才是正儿八经的老朋友,他在省委做秘书时,你们就认识了吧。”见对方态度并不明朗,苏浩隐晦地点出这层关系。
“你说得没错。”王诚说,“我同老秦认识的确有些年头了。玉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这样,我尽快同老秦联系,希望透过他那里,能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谢谢王总。”苏晋感激地说道。
“不过,”王诚又说,“从老秦那里了解点情况问题应该不大,但指望他直接过问,估计够呛。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尤其这种个案,不好直接插手。再说如今是依法治国的时代,让一个市委书记直接干预司法,也是为难人家。”
“当然不是让领导干预司法。只不过下面办案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处事的确有些荒腔走板。通过你的渠道,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也是便于领导决策。”苏浩搞不清楚,王诚讲这通冠冕堂皇的话究竟有何用意。但此刻是求人家,只能把姿态放低。
“这么说也有道理。”王诚说,“我抓紧联系老秦,你们也弄一份材料,把整件事的过程客观清楚地写出来。如果需要,我派人把材料送给老秦。”
“材料昨天就弄出来了。”苏晋从皮包里掏出联署信,说,“事情一发生,我们连夜整理了一份材料。许多上海的法律专家得知情况后,还在上面签了字,表明了他们对此案的态度。”
“那行。”王诚接过材料,说,“你们先在滨海住一天,等我的消息。”
送走客人,王诚回到办公室,立刻给老朋友秦书记拨去电话。正在北京开会的秦书记,走出会场接了电话。秦书记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但会马上派人了解。
挂掉电话,王诚将材料捧在手里,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接着,他又
把公司常务副总裁虞东明叫来。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他把材料递给虞东明:“这是苏晋他们整理的东西,比我说的还详细,你可以看一下。”
虞东明快速浏览了材料,接着说:“久走夜路要遇鬼,这个方玉斌,还是被人给收拾了。”
“怎么听你这口气,有点幸灾乐祸呀?”王诚说道。
虞东明把材料往茶几上一搁说:“幸灾乐祸谈不上,不过倒真是一颗平常心。方玉斌这个人太好斗,有仇必报,有恩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四处树敌,如今也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一回,可不止一个费云鹏要收拾他。”
王诚若有所思地说:“费云鹏这一层,我也想到了。荣鼎出面报案,如果没有费云鹏拍板,下面人是不敢乱动的。但你说的其他人,还有谁?”
虞东明说:“亿家最近有些新动向,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不知怎么回事,方玉斌与蒋若冰闹掰了。方玉斌提请召开董事会会议,罢免蒋若冰的职务。没承想,就在会议上局势发生逆转,方玉斌的提案被否决,蒋若冰留任总裁,那个袁瑞朗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重新担任了董事长。”
王诚略微诧异:“方玉斌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对局面完全失去控制?比起被人报案通缉,我看亿家这场败仗,他吃得也不小。”
王诚思忖一下,说:“你的意思,这次向方玉斌下手的,还有袁瑞朗、蒋若冰这些人?”
“应该是。”虞东明说,“前脚开董事会会议,后脚方玉斌就被抓,肯定不是巧合。况且,演戏还得找几个配角。虽说荣鼎报案,但告的可是亿家的事。没有袁瑞朗、蒋若冰的旁证,任凭费云鹏关系再硬,公安也不敢随便抓人。”
王诚又问:“你觉得费云鹏与袁瑞朗、蒋若冰,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再说了,费云鹏虽说人品不敢恭维,但起码的度量还是有的。方玉斌离开荣鼎时,双方尚且没撕破脸,如今时过境迁,他干吗突然发难?”
虞东明摇头说:“这里面的门道,外人实在猜不透。”
两人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王诚拿起话筒,笑呵呵地说:“老秦,不愧是一把手,这么快就把情况摸清楚了。”
电话那头的秦书记说:“我秘书给公安局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叫他们局长马上给我进行电话专题汇报。政府机关里,也得讲究执行力嘛。你忘了,半年前我带领市委的同志来你们千城总部参观学习,学的就是企业执行力。”
“不错。”王诚说,“如今你们的执行力,已经值得我们去学习了。”
秦书记说:“过奖了。说到学习,上回来滨海的同志毕竟人数有限。我可跟你说了好多回,请你专程过来一趟,给我们讲一讲企业化管理与执行力的问题。到时,我把四大班子的领导全叫齐,好好当一回学生。”
王诚推辞道:“我不行了。如今企业的具体经营,都是东明他们在抓。要讲执行力,他讲得比我好。你真有心,我叫东明过去一趟。”
“好啊!”秦书记说,“东明能来,我同样热烈欢迎。”
两人把讲课的事敲定,才说起方玉斌的案子。对方一直在说,王诚认真听着,偶尔点头说声“嗯”。最后,秦书记问:“大致情形就这样,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不必了。”王诚说,“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很感激了。”
“那行。不用客气。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联系我。”秦书记笑了笑,挂断电话。
王诚手里揉着矿泉水瓶,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东明,你猜得一点没错。这次不仅是荣鼎报的案,费云鹏甚至亲自出面,施加了巨大影响力。另外,袁瑞朗、蒋若冰等人的证词,对方玉斌都十分不利。”
虞东明心中得意,表面仍是格外谦逊的样子。“跟着你多年,好歹学了点皮毛。看来方玉斌这回,遇到大麻烦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费云鹏、袁瑞朗、蒋若冰这些人,竟然联起手来对付他。”
王诚坐回椅子上说:“事情大致清楚了,现在咱们怎么办?苏晋那边可还等着回话。”
从王诚与秦书记的那通电话,虞东明已大致揣摩出了老板的心思。但人家没明说的话,自己可不能点破。他说道:“我一时也说不好,主意还得你来拿。”
王诚微微一笑,自己栽培的这个接班人,优点是聪明,缺点是太聪明。他跷起二郎腿,说:“玉斌的事,咱们理应两肋插刀,谁叫是朋友呢。老秦透出来的消息,全都转告给苏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妨让他们趁早去找一下费云鹏,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停顿一下,王诚又说:“只不过,帮忙也得把握好分寸。老秦是个好人,加之前途远大,咱们不能让他做违反原则的事。指望他出面说情,那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对!”虞东明心中暗笑,表面却附和说,“能帮到这一步,也算对得起朋友了。”
“另外,”王诚的手指敲着办公桌,“帮忙归帮忙,公司的事也不能耽搁。方玉斌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没法再履行职务。星阑资本那边,还得有人主持大局才行。董事长人选,咱们得尽快考虑。推出一个人来,提请董事会会议讨论通过吧。”
“好的。”虞东明点着头,心中却在暗笑,这究竟是帮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趁机给朋友补上几刀?人没救出来,却趁着人家身陷囹圄,赶紧抢夺星阑资本的大权。最滑稽的是,王诚或许为声名所累,落井下石时还得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说一番仁义道德的鬼话。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要怪方玉斌当初做事太绝。你让王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此刻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