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般人有伤疤,都会遮遮掩掩。你却指鹿为马,把伤疤硬说成美人痣
一周后的西海,宋长海走进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身后还跟着一名助理与两名保镖。会所的主人叫崔朝贵,是一位在西海颇有名气的建筑企业董事长。崔朝贵早就等候在院子里,一见宋长海,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脸上更是笑开花:“宋总,看到你康复归来,真是好人有好报。”
宋长海握住崔朝贵的手说:“我算不得什么好人,顶多是个恶人。但就因为生得太恶,阎王爷也不要。”
崔朝贵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幽默。”
崔朝贵身后的中年男子也伸出手说:“宋总,一个多月没见,你的身体又灵便了许多。”
说话的是海丰银行一家分行的行长,叫顾斌。一个月前,顾斌送女儿去美国留学,专程去探望过宋长海。
宋长海点头说:“小顾,以往我大会小会没少训你,现在想来真有些后悔。你是讲良心的,还到美国来看我这个废人。”
“可别这么说。”顾斌说,“以前你训我,那是在点拨我。没有宋总,哪有我的今天。”
崔朝贵惭愧地说:“比起顾行长,我就差远了。宋总赴美治疗,竟没抽出时间去探望。”
“别这么说。”宋长海挥了挥手,“你人没来,心意可到了。说实话,亏得我现在无官一身轻,放在之前,你托人送来的几万美金,真还不敢要。若我还是董事长,这岂不就成了受贿?”
一行人走进包间,崔朝贵、顾斌你一言、我一语赞颂着宋长海。崔朝贵说当初自己几乎快要破产,结果宋长海大笔一挥,送来几千万贷款帮企业渡过难关,后来又让自己成为海丰银行的小股东。讲起这些,崔朝贵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顾斌则回忆起自己进入海丰银行,如何在宋长海的拉拔下,从一名小职员成长为分行行长,话里话外皆是感恩之心。
宋长海很享受这种感觉,竟端起酒杯,说:“按说我这个身体,应该滴酒不沾。但老朋友聚在一起,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破例喝一杯,敬在座的二位。但我也把话说清楚,今天从头到尾就这一杯。”
崔朝贵与顾斌立刻站起身,说:“宋总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叙了一会儿旧,宋长海开始言归正传:“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是要收拾旧山河,绝不能任由黄文灿这个伪君子把海丰银行搞垮。我已经向上级部门实名举报黄文灿,他在董事长位置上待不久了。我这把身子骨,自然也没法再抛头露面出来工作。所幸苏浩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希望以后你们像支持我一样,支持苏浩。”
崔朝贵放下筷子,说:“你既然吩咐了,我们听着便是。”
“不是听着!”宋长海说,“而是得干。接下来的董事会会议上,希望你们旗帜鲜明地支持苏浩。”
顾斌问道:“宋总,你这趟回来,是常住国内还是办完事接着赴美疗养?”
宋长海面露不悦:“顾斌,你不要岔开话题,更不要耍滑头。我的事自己会安排,现在是你得表态。”
崔朝贵与顾斌互相望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怎么了?真是人走茶凉,我的话不管用了?”宋长海咄咄逼人地问道。
正好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老宋,听说你回到西海遍邀旧友,怎么却把我这个故人给忘了?”
包间门被推开,黄文灿已站在门口,满脸的春风得意。崔朝贵与顾斌立刻起身,毕恭毕敬地招呼:“黄总,你来了。”
宋长海先是一愣,旋即又反应过来——自以为曾有恩于对方,忠诚可靠的崔朝贵、顾斌,已经当了叛徒。
宋长海不肯示弱,挣扎着要站起来。崔、顾二人见状赶紧搀扶,宋长海怒目圆视,喝道:“把手拿开,我自己能行!”
以宋长海的恢复状况,从椅子上站起来按说没有问题。许是此时怒急攻心,动作变形,一下居然没有成功,竟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纵然又恼又恨,但宋长海毕竟是一代枭雄,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然一笑道:“老友不请自来,本该起身相迎,无奈不良于行,只好失礼了。”
“哪里,哪里!”黄文灿几步上前,握住宋长海的手,“礼
岂为我辈设——这话我对苏浩说过,如今也要对你老哥讲。你我之间,不必讲什么繁文缛节。”
黄文灿自己坐下,对崔朝贵、顾斌说:“你们继续聊。但愿我这不速之客,没有搅了诸位雅兴。”
崔朝贵与顾斌表情尴尬,房间内一时沉寂下来。几分钟后,崔朝贵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宋总康复归来,是天大的喜事。黄总能够赏光,更让寒舍蓬荜生辉。两位是海丰银行的元老,更是我老崔的好大哥。对你们,我都有说不出的尊敬与仰慕。今日略备薄宴,也是希望大家凑到一起,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有句话说得好,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宋长海把玩着拐杖,说:“老崔,我只知道你一个包工头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在工程上偷工减料和在床上搞女人。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也变得文绉绉的,说话还引经据典?也难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攀上黄总的高枝,跟着他这样一位大文化人,怎么着也得学着附庸风雅。只是可惜呀,火候差了点,到头来还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这句诗,就没引用对。我和黄总,从来不是什么兄弟。”
崔朝贵被一顿洗刷,憨憨地笑起来。接着,他又说:“让宋总见笑了。这首诗没说对,但有句话一定没错——冤家宜解不宜结。作为小兄弟,我真心希望两位大哥和衷共济。”
顾斌说道:“老崔,你别唠叨个没完。宋总与黄总见面,一定有许多话说。咱们别打扰了人家,还是回避一下吧。”
“对!”崔朝贵赶紧点头,“你们先聊,我俩回避一下。”
偌大的包间,只剩下宋长海与黄文灿。黄文灿给宋长海斟上茶,又递上一支烟:“老宋,我有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管你信不信,还是得说。”
“请说。”宋长海摆了摆手,“但这烟就不抽了,还想多活几年。”
“对,对!你这身体,应当把烟戒了。算了,我也不抽,省得你吸二手烟。”黄文灿把烟放到桌上,说,“看见你身体恢复,我打心眼里高兴。这不是老友之间的祝福,而是老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当初听说你一病不起,我心里难受呀!我在想,宋长海呀宋长海,你就这么狠心,不肯给我一个战胜你的机会。如今好了,你不仅捡回一条命,还杀了回来,咱俩又能大战三百回合。”
宋长海哈哈大笑:“黄文灿,你这说的是真心话!”
黄文灿抿了一口茶,问:“对崔朝贵、顾斌这两人,你怎么看?”
宋长海不屑一顾道:“无耻小人,不值一提。”
“小人?说得好!”黄文灿点头说,“对这等卖主求荣的势利小人,黄某也深深以为不齿。不过,一路提拔栽培这些小人的,可不是我黄文灿,而正是你宋长海。实不相瞒,你回到西海后,找了不少旧部。其中好多人,都像崔朝贵、顾斌那样,一和你谈完就跟我告密。这些人,当年不就靠着在你跟前极尽逢迎才扶摇直上的吗?你的识人之明到哪儿去了?”
“对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我的确看走了眼。第一个回合,算你赢。”宋长海说。
“怎么,还有第二个回合?”黄文灿明知故问。
宋长海说:“既然那么多人向你通风报信,想必你早就知道,我已经实名举报了你。你包养情妇,收受回扣,难道还能继续在董事长位置上坐下去?”“为何不能?”黄文灿说,“你举报那么久了,我不还好好的?”
宋长海说:“不要故作镇静。咱们都知道这颗子弹的威力,让子弹飞一会儿,没准杀伤力更大。”
“老宋,你这一病,真还不复当年之勇。”黄文灿说,“你的消息已经落后了。子弹早就落地,我却毫发无伤。我和田晓萌是经过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合法夫妻,至于你说的什么回扣,更是张冠李戴,乌龙一场。”
“什么?田晓萌,合法夫妻?黄文灿,你要卖萌也不是这个卖法。”宋长海说。
黄文灿烟瘾有些发作,把一支烟夹在手里,却忍住没去点燃。“我是个读书人,一生谨慎,三省吾身,为的就是不让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但或许是自己太谨慎了,反倒让你觉得有机可乘。就我和晓萌那点事,你让费云鹏要挟于前,实名举报在后,简直没完没了。像这样用私生活攻击对
手,实在称不上正大光明。”
黄文灿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我的原配,准确说应该是前妻,多年前就已经离婚。而离婚的原因,是前妻身体出了些状况。前妻是知识分子,更是爱面子的人。她苦苦央求,在儿女成家前,两人表面上维持住关系。我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也就是说,我和田晓萌认识以前,就已经是单身。你处心积虑搞到的那些开房记录、照片,只能算八卦新闻,毫无实用价值。我和田晓萌早就登记结婚,对于受法律保护的夫妻间的房事,如果还有人想一窥究竟,除了无聊实在不知如何形容。”
宋长海说:“既然这么正大光明,干吗你一回海丰银行,就让田晓萌辞职?”
“这太好解释了。”黄文灿说,“于公来说,我是银行的一把手,妻子如果担任分行的领导职务,岂不成了夫妻店?于私来说,毕竟我对前妻有过承诺,不想招惹上闲言碎语。”
宋长海笑得更开心:“别装模作样!我看你是怕田晓萌收回扣的事情败露吧。黄文灿,有一句话说得好,机关算尽太聪明,误了卿卿性命。正因为你和田晓萌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她的事你更脱不了干系。”
“好!接下来就和你说说她的事。”黄文灿说,“我知道,你想说田晓萌当初负责信贷业务时,拿企业贷款回扣。这件事你早知道却引而不发,就为了关键时刻扔出来,对吧?”
黄文灿继续说:“不过可惜的是,田晓萌辞职时,已经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了。当时拿回扣,不是个人行为,而是相关款项无法进入对公账户,只能挂在个人名下。拿这笔钱,田晓萌的上级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这笔钱也从没动过。田晓萌离开时,还把钱一分不少交到了银行。”
宋长海再也笑不出来了,而是一脸的惊讶与愤怒。他当然不会相信黄文灿的鬼话,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黄文灿知道了田晓萌身上藏着未爆弹,并先下手为强,拆除了炸弹引信。什么上级是知道的?田晓萌的上级如今全都是黄文灿的下级。屈服于黄文灿的淫威,做伪证替田晓萌解套,不会太令人意外。
“好手段!”宋长海强装出镇定,“一般人有伤疤,都会遮遮掩掩。你却指鹿为马,把伤疤硬说成美人痣。第二个回合,我认输。”
“能让你认输,实在不容易。”黄文灿得意地笑起来。
宋长海问:“你和田晓萌偷情的事,我告诉过费云鹏。如今他和你狼狈为奸,把消息透出来不足为奇。但田晓萌拿回扣的事,只有我晓得,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你怎么知道?”
黄文灿说:“你或许没对任何人提过此事,但当初暗地里调查田晓萌,搜证、取证一大堆的活,总得安排人去做吧。树倒猢狲散,如今我才是海丰银行董事长,既然崔朝贵、顾斌能出卖你,其他人为何不能?”
“明白了。”宋长海双手发抖,脸上却努力做出淡然的表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领教了。”
黄文灿轻蔑地说:“我听说,你这次回来联系了许多老朋友,就为了我下台后,扶持苏浩上位。可是,我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台,你的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
“黄文灿,你不过是小人得志,不要太嚣张!”宋长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别动怒!当心自个儿的身体。”黄文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的话或许不中听,却是中肯之言。一个人应当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而不是虚幻世界里。”
“你到底想怎样?”宋长海努力让情绪稳定下来。他倒不是服软,只是自己病体初愈实在不宜大动肝火。
黄文灿终于忍不住,点燃了手里的香烟,说:“当初你让费云鹏来找我,希望我闭嘴,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只想把这句话还给你。只要你消停下来,一切好说。你的后续疗养费用,海丰银行负责到底。今后无论是用高级顾问或是独立董事的名义,每年还会继续给你高薪。兄弟我可以保证,我这个董事长一年的薪水是多少,老哥你只多不少。”
宋长海心中骂道,你都快把银行变成自家的了,还跟老子装模作样谈什么薪水?不过,此时还不到摊牌时刻,宋长海只是笑了笑:“多谢你的好意,我会认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