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真有一种暗示,额勒伯克刚刚有些不安的念头,耳中便隐隐听到一阵马蹄声。
在寂静的夜里,那种从雪地里发出的马蹄声更像是一种幻听。但随后那些真切的惊呼,让额勒伯克知道这到底不是幻听。
这是一种好的暗示!
额勒伯克心头一震,暗道:“三日以来,陆续有将士回营,此时又是哪些好儿郎归来?”
掀帘出帐,正逢一名军卒匆匆来报:“陛下,有十数人从我营中穿过,奔敌营而去。”
额勒伯克微微失望,但瞬时警惕,说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军卒道:“他们速度奇快,也没与我军纠缠,所以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人。”
额勒伯克虚起双眼沉思半晌,令道:“哨卒加强警备,其他人等照旧歇息。”
待军卒领命而去,额勒伯克冷笑一声,暗道:“不过扰敌之策罢了,乌格齐哈什哈自以为聪明,却不想如此反倒暴露了他心中无底,天亮一战定要将其斩于马下!”
清寒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扑起阵阵寒意。额勒伯克看着一簇簇篝火和营帐,却觉得心中渐渐温暖;再眺望前方明显比己方营地稀疏的火星,他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已经重新燃烧起来。
三日前与乌格齐哈什哈厮杀均疲,双方各自剩下八百余骑。但此三日以来,大元那些忠心的儿郎们寻迹而来,已近两千之众,而对面的营帐至多容纳一千余人。
被敌穿营固然耻辱,但此时显然不能以此而论。一则将士们数月征战,难免有些疲怠;二则此地无城无险,敌人纵马疾驰而过并不甚难。
是以,这非但不是什么丢脸之事,反倒是长生天给出的重要暗示:敌人未战先怯!
………..
乌格齐哈什哈眼里没有一丝怯意,只有无尽的期盼。他深深望了眼黑夜深处的星星火点,转身走进营帐。无视那个面色发白的年青男子,他径直在毡毯上坐下,平静地闭上双眼。
约摸半个时辰,他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一名进帐军卒斥道:“惊慌什么?”
军卒半跪,报道:“有十数名汉人从敌营闯了过来。”
乌格齐哈什哈道:“区区十数名汉人,你等就惊成这样?”
忽闻帐外一阵大笑:“叔叔,长生天给我土尔扈特部派来了尊贵客人,助我们杀敌来了。”随即进来两人。一人是侄子拉克申,另一人则是一名矫健的年青汉人。
乌格齐哈什哈皱眉道:“拉克申,你们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为何提前回营?阿鲁台又在哪里?”
拉克申笑道:“叔叔放心,阿鲁台依旧按计划行事,此时我给你带回来这些客人,乃是大明高阳郡王。”
朱高煦拱手行礼。
乌格齐哈什哈霍地起身,说道:“大明来了多少人马?”
朱高煦道:“十五人。”
乌格齐哈什哈微微皱眉,道:“年轻人,我土尔扈特部和大明素无交道,亦无交情。况且两军对阵,区区十五人……”
拉克申道:“叔叔,你可听说过大明北疆的十五神甲?我可是亲眼所见,他们就是最锋利的箭头,便是最膘肥体壮的黑熊,也能一箭穿透心脏。而今夜到我土尔扈特部的这十五位客人,正是十五神甲。”
乌格齐哈什哈先惊后喜,看着朱高煦说道:“我自然知道,去南疆的各部但凡与十五神甲交手,没有不吃亏的。哈哈,你们都是让人尊敬的勇士!”侧头道:“拉克申,你刚才说客人们是来助我们的?”
朱高煦微笑道:“准确地说,我们是来做个交易。”
乌格齐哈什哈一愣,又大笑道:“好好好,我喜欢交易。勇士,交易最讲究公平,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朱高煦道:“草原上最彪悍的两名勇士,他们赤手空拳斗了三天三夜,力气用完了,刀也砍断了,还没吃又没喝。这样下去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就此罢休,各走各的;二是……”说着看向拉克申。
拉克申皱眉道:“若是继续斗下去,最后肯定是累死、饿死、渴死。”
朱高煦笑道:“正是。如果这时候有人给其中一个勇士递上一把刀,而且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那肯定会出现第三种结果。”
乌格齐哈什哈微微思忖,哈哈笑道:“你们汉人说话就这么啰嗦,勇士的意思就是直接帮我砍下额勒伯克的人头?”
朱高煦道:“换作他时,我自然不敢如此狂妄,不过今日今时,我却极有信心。”
乌格齐哈什哈点头道:“我喜欢你的信心,但不知道勇士又想用这个信心来交换什么?”
朱高煦道:“换你一个承诺,一个十年之内不犯我明疆的承诺。”
乌格齐哈什哈直直盯着朱高煦,突然大笑道:“勇士,我想砍下额勒伯克的头颅不假,却是因为他除了贪财好色外什么都不会!我没有想着要他的财宝和女人,更没想着要他的皇位,我只要我们草原上的牛羊更加肥壮,只要我们大元上下齐心!所以,我不会有资格作出这个承诺,永远不会有。”
朱高煦微笑不语。
乌格齐哈什哈看着朱高煦平静的目光,暗道:“此人如此沉得住气,想来真是有信心,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只是这个承诺……若真斩杀额勒伯克,其他部落归顺也需时日。再者,目前大元国力衰弱,短时间内并无南征大明的实力,不如……”伸手一指,道:“但是他有!”
朱高煦侧头看着那个面色发白的青年,说道:“他又是谁?”
乌格齐哈什哈道:“额勒伯克的长子、大元皇太子坤贴木儿,他是真正的汗裔,身上流着纯正的孛儿只斤氏血液,打败额勒伯克以后便是他做皇帝,这个承诺由他作出再适合不过。”
青年正是坤贴木儿,自滦京被俘以来一直战战兢兢,不知生死前途。听到帐内三人大声议着砍下自己父皇的人头,更是瑟瑟发抖。
此时见话题和目光都突然聚集在自己身上,坤贴木儿心中一颤,两腿像不再是自己的,顿时斜身歪倒在地上。
朱高煦静静地看着坤贴木儿,半晌说道:“他的承诺我也换。”
乌格齐哈什哈微微一笑,冷声道:“坤贴木儿,为了重振我大元,向长生天起誓吧。”
…………
道衍知道朱棣担心高阳郡王的心思一时半会消不去,便道:“殿下,午人失踪一事已然查清,是在眉州城外遇害。”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何人所为?”紧接着又道:“是那小子?”
道衍左右环视一番,低声道:“这事也出乎老僧预料,一则竟与东宫没有关系,二则却与曹国公府有些瓜葛。”
朱棣诧异道:“李景隆?那小子不过一介纨绔,怎能察觉午人的身份?会不会消息有误?”
道衍摇头道:“此消息是我……应当不会有误。不过,老僧之所以说与曹国公府有瓜葛,而不是说此事便是曹国公府所为,那是因为曹国公府有两名刺客也死在那里,且与午人埋在一处。”
朱棣道:“如此说来,必定还有第三人。将各路人马比较一番,极有可能便是东宫所为。太师却说与东宫无关,这又是何理?”
道衍略有迟疑,说道:“因无确切消息与东宫有关,故作此推测。”
朱棣不觉道衍有异,点头叹道:“此事却提醒了我,须得请些有本事的人回来,替我练练支人甲士。”
道衍说道:“此事老僧倒可以想想办法。”
正值此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令骑急驰而来。翻身下马,喜道:“禀燕王,十五神甲已还,并无一人伤亡!”
朱棣怔了一下,忽地哈哈大笑:“煦儿神勇!”又喝令左右:“速备酒食,以迎郡王!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