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虽是须发俱白,面容却红润精神,看着像七十多岁;明明站在数步之外,却又感觉很遥远,更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像。
第五安并不认识这位老者,但耳中听到峨眉派郭襄几个字,眼中看到老者仙风道骨的形象,脑中瞬时涌起诸多记忆。
记忆的起源自然是早先徐妙锦所言,她遇着真人,且真人说她像他的一位故人;既然知道她如此像石像女子,而老者又显然是石像女子的故人,则老者便极有可能是她说的那位真人。
而得出老者是张真人的结论,则是凭着第五安后世记忆中的金庸小说。但凡看过那些小说的人,一说到郭襄,谁不知道风陵渡,谁又不知道张君宝?
只是,记忆里的郭襄是小说中杜撰出来的人物,实在想不到竟真有其人。这到底让第五安吃惊不小,是以叫出一声张真人后便呆在那里。
静女没有第五安那么多记忆,但张真人三个字却是如雷贯耳;此三字不仅是武林传说,更是太祖皇帝在世时亦多次拜请而终不能得的传奇人物。
真是神龙一般的存在!
耳中听得第五安叫张真人,眼中看着老者一脸笑意而没否认,静女惊得张大了嘴,犹自不敢相信地确认:“你真是张三丰、张真人?”
老者呵呵一笑,踱上前来,道:“正是。”
随着老者前来,第五安只觉得身前一片温暖,令他莫名觉得通泰,当下回过神来,行礼道:“晚辈第五安,见过张真人。”
静女怔了怔,也是赶紧见礼。
张三丰点点头,又将二人打量一番,笑道:“山水荒四海剑法取道于《山海经》,乾元宗八宫剑法取道于《易经》,你们既是两宗弟子,可知二者之间有何渊源,又有何异同?”
第五安与静女互视一眼,行礼道:“晚辈愚钝,还请真人指教。”
张三丰摆摆手,道:“不急,随我去吃好了再说。”说罢转身而去,瞬间没入石室里侧另一道门内。
第五安二人赶紧跟进门去,见里面是个黑乎乎的山洞,石壁上间有油灯亮着,蜿蜒隐没,不知深几许。
张三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第五安二人便刻意落后数步以示尊重;不想几息之后,竟与张三丰的距离越来越远。
第五安二人暗自提起内气加快速度,与张三丰保持着约五步的距离;眼中看着他一直两袖轻摇、不紧不慢,但二人却感觉需要不断加快脚力才跟得上。
如此两柱香时间后,第五安已用得八成脚力方勉强跟得上,而静女更是额头细汗密出。
好在前方忽然亮了起来,眨眼后便来到山洞口。第五安停在张三丰身后,暗吁口气,见洞外雪峰围绕、雾气弥漫,竟是从山底来到了山顶。
忽见张三丰把头望向左侧,下巴高高抬起,鼻子里发出急促的嗅声,然后扭头说道:“快快快,晚了就没得吃了。”话音一落,人已没影。
第五安怔了怔,赶紧示意静女追了出去,见洞口左侧有条尺许宽的小径,紧贴着悬崖蜿蜒出数百步。
小径尽头连接着一处较低的峰顶,可见一座石亭、两株苍松、数间木屋。
第五安与静女顺着小径掠至,见张三丰已然站在石亭内;身侧坐着一名老僧,鲜红的僧袍在白雪世界里格外显眼。
二人拱手行礼,但没来得及张口,眼前一僧一道已开始呛起来:
“不要脸的老秃驴,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再吃吗?怎么能先吃上了?”
“呵呵呵,老道贼,我自然愿等你,可火候不能等啊!过了火候,这鲜味可就失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回来得太晚。”
“强辞夺理!”
“莫急莫急,其实我就喝了口汤而已。”
“那也是言而无信!”
“你个老道贼,越说越起劲儿了啊?你看看你,多大岁数了?为了一口吃的就急成这样,也不怕在娃娃面前丢了脸面。”
“我呸!你还知道脸面……”
“咳咳!张真人,我们来了。”
第五安不确定两位前辈是否觉得丢了脸面,但很确定自己颇感难为情,甚至已经觉得脸上开始发烫,只好与张三丰见礼,又冲老僧见礼道:“晚辈第五安,见过前辈。”
静女偷瞄第五安一眼,忍住笑意亦见了礼。
老僧面红睛黑,虽然无须无发,却如张三丰一样有着一对浓浓的白眉,几乎垂及脸颊。
见第五安二人见礼,老僧呵呵笑道:“来来来,一块吃,好东西啊。”
张三丰亦是呵呵笑道:“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你们动作可得快些,不然只能喝点汤了。”
老僧啧了一声,道:“怎么又来?”
第五安与静女绷着脸假装什么也听不见,几步迈进了石亭,却又被眼前一幕怔住。
先前在亭外,他们只看到老僧面前燃着柴火,柴火上架着一个硕大的鼎罐;现在才看得清楚,鼎罐内白汤沸腾,翻滚着一只肥鸡。
老僧将第五安二人神色看得分明,笑道:“若得佛祖在心头,酒肉皆穿肠之物,不要紧,不要紧。”
张三丰指着鼎罐笑道:“此乃窃脂,世间几乎绝迹,你们两个也算有口福,果然是有缘之人。”
第五安此时看清,鼎罐中翻滚的原来不是肥鸡,倒像猫头鹰之类的鸟类,而体型比七、八斤重的公鸡还大。
说话间,老僧将碗筷取出,与众人盛汤分食。
一口汤入肚,第五安不由自主地倒嘶一口气,浑身像火灼似的;静女却啧啧数声,连道好喝。
张三丰与老僧一人拎着一只窃脂大腿,一边大口撕咬,一边相视大笑。
第五安满脸涨红、额出细汗,问道:“两位前辈,这窃脂到底是何物?竟比烈酒还烈?”
张三丰笑道:“窃脂乃上古遗兽,五行属火,至阳之物。少女为兑,天性属阴,自然可以平衡阴阳,你看这小丫头吃得多香!你嘛,艮男属阳,遇阳则烈,自然辛苦一些。”
第五安修行的是易道功法,自然熟知兑艮之理,却仍然迟疑,问道:“天下男女终归阴阳,两位前辈自然也不例外,为何不见你们辛苦?”
老僧看向张三丰,点头道:“这娃娃不愧是世外之人,当真是慧根独具、悟性难见,一句话便问到了要紧处。”
张三丰笑道:“那一位世外之人,也是难得。”又看向第五安,道:“阴阳之理,在于中和;中和既得,阴阳不失。”
第五安心中咯噔一下,惊讶万分。
阳阴中和之理是易道之至理,按他师父第五元贞所说,那是属于进入道阶才能领悟的大道。他目前虽然难以企及,但到底知道这个道理,当不至于惊讶。
真正让他惊讶的却是张三丰二人说的世外之人。
按照他甚至世间所有人的的理解,世外之人当是指类似于眼前这一僧一老的高人,隐于世而不出,故称世外。
但他听得分明,老僧却说他是世外之人,且张三丰又说出另一位世外之人。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了联想,进而惊讶无比。
第五安犹豫半晌,看向老僧问道:“前辈,你说我是世外之人?请恕晚辈愚钝,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世。”
老僧呵呵笑道:“世外之人,当然不是这个世上的人。既然不是这个世上的人,那便是哪哪都出了世。”
张三丰笑眯眯地接过话茬,说道:“你不觉得你与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