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建为难了。
身为江湖小灵通,可不仅仅是指往来消息的灵通,当然还包括他擅于发现极细微的线索,再根据这些线索得出准确的结论,或者找到需要找到的人和物。
但生死谷与外面的江湖不一样,除了浓重的雾气外,还有遍地的沟壑、沼泽,以及无数的兽禽。此时还要再加上难度,即是涌进来的数百名武林同道,以及他们随处留下的脚印。
要排除这些干扰,再准确地跟踪到先前在巨石外发现的那几道身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做到了。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努力,他成功地找到了十数名人,而且排除了是武林同道的可能。因为这些人身上那些牛皮、牛角,以及他们壮实的身形,正说明是之前在浓雾中装神弄鬼的人。
让他为难的是,这些人都是死人。
更让他为难的是,所有死人咽喉处都有一个血窟窿,却不是刀剑等硬物所致,而是被指象诀之类的剑气直接穿剌。
第五安在这些死人身上探验半晌,迟疑道:“蒙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建建颇有些愤愤,道:“大师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谁杀了他们。很显然,凶手是想利用他们的死来栽赃给我们。”
“既然你都知道是想栽赃给我们,那杀他们的必然是易十三,这个答案还需要问我?”
“……大师兄,其实我觉得你冷酷一些比较好,至少比伶牙俐齿好。”
“任建建,我发觉你现在越来越不怕我了。”
第五安忽地想到在真定公审鲍余时,那张突然射来的纸片,再看看任建建,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或许你以前怕我本来就是装的。”
任建建嘿嘿笑道:“我能在天阶高手面前装?大师兄,不是我不怕你,更不是我不尊重你,而是你现在越来越和蔼可亲了。”又将脸色一正,道:“可这样的问题是,你会抢了我的风头,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像以前那样,半天都不放…….嗯嗯,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比较好。”
他到底不是明非。
第五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收起了嘴角的笑意,道:“说这头吧,我倒是没想到易十三也这样憎恨蒙古人。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却又都表明这些蒙古人分明和他是一伙的…….”
“很简单,他极力隐藏叠水诀的痕迹,让别的人认为这些人是被我们乾元宗指象诀所杀,从而引起我们相斗,他则坐收渔利。”
“只能这样解释,可你说的‘别的人’又是谁?”
“或许是生死谷内还有别的蒙古人?他想利用那些蒙古人对付我们、缠住我们,而他却与大泽派、月旨门的人去杀害那些武林同道。”
“易十三不会这么笨,难道他不知道直接让蒙古人缠住我们?这样将他们杀了,再让别的蒙古人来纠缠我们,很像脱了裤子……那个。”
“大师兄,你这分明是说我笨嘛。”
“不是,真的不是……其实我还是想问,蒙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师兄,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话题转得太过生硬,还不如不转。虽说你是一番好意,但听到别人耳中,却是更加刺耳。”
“那好吧,你确实笨,至少刚才那个想法确实笨。”
“我们能说些重点吗?”
“你说。”
“咳咳,大师兄,我们可是奉了师命,别让那些武林同道死得不明不白,至于蒙古人,他们爱来就来,爱死就死,没我们什么事。”
“蒙古人?嗯,二师弟,其实易十三还真是挺笨,比你还笨。”
第五安看着地上那些死人,摇头道:“那些武林同道虽然不知道是他杀了人,但都知道这些装神弄鬼的人也是帮凶,他只想着栽赃我们,却不知道武林同道知道我们杀了这些人后,肯定会排除对我们的怀疑,这样我们就众志成城,他们的诡计则更不容易得逞。”
“其实这些都不重点,重点是我们要尽快找到易十三……”
任建建突然住了口,与第五安同时向左侧看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左侧浓雾中传来,随即涌出一群人,而易十三赫然走在最前面。
二人尚不及说话,便见易十三面色一惊,随即厉声喝道:“第五安,你竟然杀人灭口!”
第五安和任建建面面相觑,低声道:“和我们分析的不一样?”
易十三反应是真快,原来他只是想带众人来看看阿尔失楞等人的尸首,再用尸首上的伤口说服众人,再让他们相信阿尔失楞等人是被第五安所杀,最后把第五安杀害同道的罪名坐实。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且又死无对证,但结合之前的一系列推测,如此之后还是很有可能让所有人相信他的话,从而牵怒于第五安。
他没想到老天这么愿意帮他,竟然让第五安、任建建二人也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于是,他先发制人地喝出一句,然后立即转身,再大声说道:“诸位请看,第五安身后那些人就是他们的蒙古同伙,我本已将他们点了穴制服,以便让大家亲口审问,但第五安却将他们杀了!”
众人探头一瞧,嗡然惊呼,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第五安二人。岭内派几名弟子则是怒目相视,霍地扬起了手中长剑。
而岭内派弟子一动,更多死去同门师兄弟的武林同道也便纷纷亮剑,严阵以待。
只是众人都知道眼前二人到底是蜀中第五安和江湖小灵通,虽然怒气蓬勃,却也没有谁敢率先动手。
杨离有些眩晕,喃喃道:“盛名之下,难符其实啊……”他实在不愿相信第五安杀了武林同道,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信。
花重锦则是冷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他们是最令人怀疑的。”
“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面对易十三和众人的表现和反应,第五安二人确实都明白了,一句“杀人灭口”已经将易十三栽赃的意图交待清楚。
“怎么办?”
“说清楚。”
“说得清楚吗?”
“说了才知道。”
第五安朗声道:“诸位,且让我把话说明白…….”
“还有什么可说的?”易十三慢慢走上前来,道:“第五安,你不但杀害武林同道,还勾结外邦异族,实在是罪不可赦!”
任建建笑吟吟地说道:“大师兄,他第一句话很有道理,此时确实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易十三闻言窃喜,眼下局面不需要再巩固一番,但若要让众人与第五安二人刀剑相向,似乎还差点火候,于是扭头看过众人,说道:“各位,死人虽然不会开口,但他们同样能说话。你们看看那些蒙古人的伤口,可是我叠水诀所致?”
花重锦上前看了看,道:“所有人的伤口均很齐整,并没有水纹一样的痕迹,定然不是叠水诀所致。”
众人倒嘶口气,更有数名脾气不太好的家伙跃跃欲试,虽然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跃出来。
第五安摇摇头,道:“花兄,内气化剑气时可以控制力度和内气强度的,不同的力度和强度,在血管、筋骨上造成的创痕是不同的……”
任建建叹道:“大师兄,现在真的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五安将众人环视一番,确实看不到一张脸上有想要听他继续解释的神色,不禁也叹口气,颇无奈地看向任建建:“有没有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不想听我说。”
“我想听你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
任建建脸上又露出阳光般明媚的笑容,笑吟吟地说道:“跑!”
“跑”是一个字,跑却是一件事。
若是在记起后世记忆之前,深谷幽兰般的乾元宗大弟子绝对做不到背负着杀害武林同道的恶名,还能撒丫子跑路。
不是他做不成这件事儿,甚至不是他不屑做这件事儿,而是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这样去做事儿。
但现在不同,这位大弟子看着是在与自己的二师弟互诉心中的苦恼,但就在在“跑”字刚从后者嘴唇间蹦出的那一刹那,他已斜拉后者的手臂,身形遽然后掠,眨眼便消失在浓雾里。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