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神情自若,便如那剑是指在别人眉头一般,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其风度之佳令在一旁惊呆了的张惜雪佩服不已,也神往不已。那个柳管家也厉声道:“你个贼子,来到本庄,有何目的,快快从实招来,否则让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方天镇静自若,眼睛看也不看那耀眼剑尖,只是盯着那个夫人,道:“在下是张小姐带来的,事先在下根本不知道还有个翠柳山庄,又怎么会有所为而来,不知夫人如此对待在下,却是何意?”那个夫人看了一眼张惜雪,道:“小雪不识江湖险恶,哪里能够看破你的用意。还是你老实交代,来到本庄,有何图谋吧?”方天道:“笑话,在下根本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你这个翠柳山庄,又何来图谋之说?”柳管家道:“你在客房之中,已经拿到了那本武林秘籍,却又不敢翻看,显然是作贼心虚!”方天哈哈大笑,道:“如果在下翻看了的话,你是不是又该说我私学秘技了?”看了一眼柳管家,方天又道:“而且,既然书就放在客房之中,那么客人不管看与不看,都应该是客人的自由,你岂能因为看与不看而定人以罪!”那个柳管家显然词穷。那个夫人道:“我们设下那个客房,本来就是查看来客的品性的。”方天微微一笑,道:“查看品性,怎样查看?一个人不去看那些书,有着许多可能:一,他本不识货;二,他武功绝顶,不屑去看;三,他为君子,未得主人允许,不便观看;四,他本小人,以己之心推想,那肯定是假书,何必去看;五,他人本奸诈,怀疑其中有诡,而不敢观看;六,……”方天洋洋洒洒,述说各种可能反应,无不头头是道。只听得三人都呆在那里。虽然是那个夫人设下了这一试探人品性的房间,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方天如此人物。其他人一见那些秘籍,有的狂喜,直想据为己有,有的虽然面带冷漠,但心中狂喜之情却是一眼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来,她还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有着方天分析的那么多的人物反应,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还真的分辩不出来人的品性了。方天继续道:“如果来人看了这些书,也可以有许多可能性,如……”那个夫人放下长剑道:“公子不必说下去了。”张惜雪在旁见识到方天如此口才,心中更是惊喜,对方天的评价又高了许多。她已经对方天越来越有兴趣了。方天住嘴不说,但神态自若,目光之中带着一种真诚。令那个夫人一时犹豫不定,看方天人物神态,一切自自然然,毫无做作之态。“算了,如果他真是一个奸细,那他也是个做戏的天才。即使看走了眼,输在如此天才手中,也算不得什么羞耻之事。”那个夫人心中思量已定,便收回长剑。施了一礼道:“方公子,我刚才失礼了,请公子莫怪!”方天还了一礼道:“在下来的唐突,原也怪不得夫人见疑。”那个夫人道:“还没有请教公子是何方高人门下?”方天看了一眼张惜雪,张惜雪仍然面带白纱,却看不出她的神色,但想到她于自己困难之中帮助自己,自己自是不能在她面前说谎。于是道:“在下玄心派弟子。”那个夫人却显然一呆,惊道:“你是玄心派弟子?玄心派嫡传弟子?”方天面色不惊,道:“是的。在下正是玄心派嫡传弟子。”如今玄心派门户庞大,有着许多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加入了玄心派,但却没有学习玄心派本门武功,于是在玄心派便有了嫡传弟子和门下弟子之分。许多外围玄心派门下弟子在没有学习到玄心派核心武功之前都算不得是玄心派嫡传弟子。那个夫人却神色变换不定,口中喃喃自语,良久才道:“你的师父可是彭远望?”方天心中一惊,暗道:“果然和师父有些关系。”面上却是神色不变,道:“正是,不知夫人何以知道?”那个夫人却是不理,转头对张惜雪道:“小雪,你去取琴箫来。”张惜雪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那个夫人对方天道:“不知方公子可会吹箫?”方天道:“家师曾教过在下,不过并不精通,只是略知一二。”那个夫人道:“那就好,那就好。”此时张惜雪已经拿了琴箫出来。那个夫人来到琴桌之前,双手轻抚,一阵乐音传来,入耳心醉。那夫人对方天道:“方公子,能否与我合奏一曲?”方天道:“请夫人指教!”随手拿起了张惜雪递过来的一管洞箫。那个夫人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抚,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出,一阵仙乐浸人心脾,却是一曲“凤求凰”。方天心下不解,不知这个夫人因何选了此曲。好在此曲是师父的最爱,自己不知听过多少回,也是他最为熟悉的曲子之一。当下就着长箫吹奏起来。只听琴声悠扬,箫声清丽,曲调缠绵,忽高忽低,忽轻忽响。琴音箫声,此起彼伏,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花争艳,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低沉缠绵之致。一时有朝花雨露,艳阳高照,人心欢悦,凤鸣凰唱,乐音渐高,却于极高之地婉转而下,声音渐渐低沉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众人耳边似乎还有乐音绕梁,久久不绝。张惜雪不由痴了。她本好琴艺,于音乐方面造诣很深,但她却从未听过如此感人肺腑的琴箫合奏。她师父的琴艺,是她素来佩服的,所以她才每隔几日便来到这里学琴,即使大风雪也没有误过。却没有想到自己半路一时好心搭载之人居然也有如此高吹箫之技,想来他的琴艺也必不差。“难道这是上天让我遇到如此知音吗?”受到《凤求凰》一曲的影响,张惜雪遐想不已,越想越觉有理,一定是上天被自己感动了,才降下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兴趣的人来做自己的终生伴侣。那个夫人停住了抚琴,已经泪流满面,眼睛呆呆地看着方天,神情异样,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柳管家从乐声中醒来,更是泪流满面,他抹了一把泪水,悄悄地退了出去。方天放下长箫,道:“让夫人见笑了。”夫人这才清醒过来,道:“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的师父终于达到心愿了,有了你这样出色的好弟子。”夫人见方天怔在那里,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接过张惜雪递过来的丝由,擦了擦泪水,道:“孩子,见到你太高兴了。哦,是了,我姓柳,旁人都叫我柳夫人,……你师父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吗?”方天道:“在山中之时,师父一直督促我练功,关于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不知夫人和家师——”方天没有再说下去,想是不好猜测她与师父的关系。柳夫人道:“我和你的师父相交多年,你就叫我一声柳姨吧。这一曲《凤求凰》就是他与我合作的,其中的曲调与外界所传大为不同,你能够合奏下来,肯定是他的弟子无疑了。”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师父身体可好?他是否也下山了?唉,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面了。”言下竟大为伤感。方天感受到了柳夫人真诚情感,知道她和师父的关系必定极深,十五没有见面,还如此思念,可见其感情之深。方天恭敬地道:“柳姨,家师身体一向安好,他老人家也已经下山了,但去向哪里,却没有告诉我。但家师曾和我约定,明年中秋之前在师门会面。”柳夫人道:“哦,明年中秋,明年中秋,还要等到明年中秋?”“夫人,十几年了,您都等了过来,如今只是区区几个月的时间,您应该高兴才是。”却是柳管家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柳夫人应道:“是呀,是应该高兴。特别是见到了天儿,快去准备酒席,给天儿接风。”柳管家道:“属下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请夫人和方少爷、张小姐入席。”方天跟随柳夫人一行向饭堂走去,一路行来,景物又是不同,但一草一木仍然切合“星密大阵”的要求,他已能肯定这一定是师父所布的了。柳夫人见到方天注意院中的布置,便道:“天儿,你看这院中的布置如何?”方天微微一笑,道:“柳姨是在考教天儿了。”他自从见到柳夫人便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更兼他已经知道柳夫人与师父关系极深,对柳夫人也就越发恭敬,在他心目中,显然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师母了。他这时才理解了为何师父在弹奏完那曲《凤求凰》之后,为何面现缅怀之色了。方天当下侃侃而谈,道:“这院中布置显然切合三垣二十八宿之理,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中间拱卫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其中紫微最贵,想来必是柳姨居所了。如果真有那么多的武林秘笈,很有可能藏于太微之所。至于天市的所在,天儿没有亲见,不敢乱猜。如果天儿没有猜错的话,这座‘星密大阵’应当是师父所布的了。”张惜雪听着方天的侃侃而谈,不由大感惊异,自己来来往往这里已经不知多少次了,还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在这么风景秀丽的地方,竟然还隐藏着这许多玄机?柳夫人怔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你师父当真将他的本领都传了给你,但是贪多嚼不烂,天儿,你还是应该把心思都用到修炼阴阳神功上来。要知道你师父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阴阳神功没有大成,不管你师父常识多么渊博,这始终是他最大的心病。天儿,你可不要重蹈你师父的覆辙呀!”方天连连应道:“是!柳姨教训的是。”柳夫人看了一眼方天,凭她的眼力,还真看不出来方天的武功深浅。但不管方天武功如何,分心旁骛,总是有损武功的进益的。柳总管却是赞道:“方少爷真是学识渊博,比之彭老爷也是不遑多让了。有一点少爷倒是猜错了,那客房之中摆放的倒全是真书,夫人说过,虽然只是试验来人的品性,但也不能放一些假书骗人。当然,我们还是另有藏书之处,那处所藏之书更多,那个所在非常险要,想来必是少爷所说的什么太微之地了。”柳夫人看了一眼方天,柳管家道:“对一个小孩子,不能太过赞扬,他本来就有些得意,你一赞扬,他的尾巴就不知道翘在哪里去了。”方天心中却是一惊,刚才他的确有些得意的心理,如今听了柳夫人的话,知道是在点化自己,心中警惕,不禁诚心受教,诚恳地道:“多谢柳姨指点。”柳夫人道:“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值得我心慰了。要知道你师父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一时之间,方天在心中反省自身,其他人也是无话。很快便来到饭堂。令方天惊讶的是,按阵势推算,这里就应该是天市的所在,难道……?柳夫人却是得意地一笑,这一笑,就再也不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分明比一个二八少女还要娇艳。道:“有什么惊讶的,人人都要一日三餐,难道饭堂不是一个重要的地方?”方天不由苦笑。在饭堂之中,众人分宾主落座,那个柳管家却是不坐,在一旁侍候着。柳夫人看着张惜雪道:“雪儿,你方大哥也不是外人,你可以把你的面巾取下来了。”张惜雪应了一声,缓缓地取下了蒙面白纱。方天一时惊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似语还休的娇颜。只觉那面上神情变换,显露出无数种娇态,每一种都那么动人,令人心醉。一时竟然看得痴了。张惜雪感到方天注视自己,不禁娇羞地低下了头,但心中却也不免窃喜。好在方天本非常人,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镇静下来,神情自若,再也看不出一丝沉迷之态。柳夫人看得心中暗赞。张惜雪看到方天这么快便镇静下来,心中却不免有一丝失望。席间,柳夫人问起了方天下山以来的事情。方天毫无隐瞒,讲述了自己下山以后发生的各种事情。这个要柳夫人给了方天一种信服的力量,使方天一丝不漏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自己受伤海明月疗伤一节,不敢深说,只是简单带过。至于自己想要到师门寻求帮助,以便支援公孙世家渡过危机的事,也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柳夫人听完一席话,久久不语。张惜雪听完,美目连闪,显是羡慕方天竟然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生活,对他自己每一天固定的生活厌烦不已。出于女人的敏感,她还是对方天话中的海明月和公孙燕感到了兴趣,直觉中,她知道方天和她们的关系肯定没有方天所说那么简单,如此想来,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伥然。柳夫人忽然对张惜雪道:“雪儿,你的父亲真的要去攻打公孙世家吗?”张惜雪道:“师父,您是知道的,我向来不大理会家里的事的。但我哥哥出门已经许多天了,如今已近年关,按说他早应该回来了。”方天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张惜雪原来是长安张家家主张仲宣之女,而她所说的哥哥想来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七公子之一的张清风了。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了也如此不简单。柳夫人转头又对方天道:“天儿,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方天道:“我打算赶到师门,尽是说服师伯们能够阻止两大世家的冲突,但却没有多少把握,必竟天儿人微言轻,想来师门中人也不大会理会我的话的。但武林道义所在,天儿却不能不尽力。”柳夫人道:“好!有志气。好男儿就要知其不可而为之,而且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据我所知,近几年来,玄心派已经不大理会外界之事,天儿,你要充分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多想一想会遇到哪些困难和阻力。这对你会有好处的。”方天点天不语。当天晚上,方天就宿在客房之中,他终于还是抽出那本《兰花拂穴手》。但那上面介绍的非常简单,与痴僧所教的精微和深奥之处不可同日而语。当晚,方天一直考虑柳夫人的话,在脑海之中,反复推演说服师门时所会遇到的困难,竟是久久不能成眠。正当方天朦朦胧胧就要进入梦乡之时,忽听外面有人道:“方大哥,你起来了吗,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好吗?”却是张惜雪的声音。方天这才惊觉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美女相邀,不好拒绝。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好在昨晚本就没睡,却也免去了更衣的麻烦。走出门外,外面仍然漆黑一片,但在方天目力看来,一切也是清清楚楚。只见张惜雪已经换过了一身淡绿的衣服,外面仍然罩着那件白狐皮披风。站在那里,娇俏可人,煞是惹人怜爱。方天脱口而出,“雪儿,你真美!”话一出口,心中后悔不已。但出口成风,已是无法挽回。张惜雪一愣,显得很是娇羞,扭身当先走出,心中却是喜意满怀。方天懊悔自己说话的冒失,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跟在张惜雪的身后。不久,他们来到了一个巨石之上,面向东方而立。此时东方已经现出一丝鱼肚白来。张惜雪道:“方大哥,我最喜爱在这里看日出,每次到这里来,我必定会来到这里看日出。但往日都是我一个人,今天你肯陪我来,我心中……我心中……”话语越说越低,后面几不可闻。但其中情意,却是人人理会得。方天一时大觉尴尬,自己身处于海明月和公孙燕之间,已然不知如何是好,谁知无意之中竟然又招惹了张惜雪,一时烦恼不已。张惜雪却没有感到方天有什么异样,仍然憧憬于她自己的小心思里不能自拔。张惜雪忽然一拉方天的手,兴奋地道:“方大哥,你快看!”方天应声看去,一见一轮红逐渐冒出,天边一片赤红,倏忽之间,一轮圆日喷薄而出,立时,天边大白,映在白雪之上,立放光明。方天看此情景,不禁豪情勃发,只觉一切困难再也难不倒自己。他一定能够无往而不利。受豪情感染,方天道:“雪儿,今日回长安之后,麻烦你引见我去见你的父亲,我要亲自说服他收回攻打公孙世家的成命!”望着那轮红日,方天生出万物皆在脚下的感觉,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张惜雪看着方天豪迈自信之态,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