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的是一个老妇人,年纪已经非常老迈,总有八旬左右了,但从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出其年轻之时一定也是一位美人。看其面目,竟与张惜雪有着几分相似。这个老人右手拄一个龙头拐杖,左手却扶在一个少女身上,方天定睛看去,那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张惜雪。张仲宣看到老人到来,赶忙施礼,道:“姑母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的话,您叫人来通知我一声即可,何必劳动您老人家来到孩儿这里?”说着,抢上前去,搀扶老夫人坐了下来。老夫人环视屋内,当看到方天的时候,眼中精光爆闪,但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平平常常的样子。方天注意到了老人目中的神光,不禁心中一凛,暗道:“这个老夫人好深的修为!”张惜雪开口道:“方大哥,这是我的姑祖母!”方天深施一礼道:“晚辈方天拜见老夫人!”老夫人道:“起来吧,你就是方天?还真是个好人才!”说完,目光有意无意之间掠到了张惜雪的面上。张惜雪面上一红,垂下了头。老夫人道:“仲宣,刚才是什么事惹得你发这么大脾气呀?”张仲宣面上一滞,顿时吱吱唔唔起来,他心里明白,对着一个晚辈发火实在也有损于他的颜面,而且看来老夫人对方天印象非常好,他当然不敢实说。只是道:“啊……没有什么?只是一点小事,一点小事。”老夫人看着张仲宣道:“这可不是小事,刚才我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方公子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我们和公孙世家争雄,倒也罢了,但我们也不能中了他人的圈套不是。”张仲宣道:“姑母说的是。可是,现在……”老夫人道:“没有什么可是的,我们不知道是个圈套,那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道了,我们还眼睁睁地上当,这种事我们绝不能干!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的事,我们张家也绝不能干!我们张家能有现今的实力是我们几代人努力换来的,我不能眼看着它败在你的手里!”张仲宣面色大变,跪倒在地,道:“姑母,孩儿不敢。孩儿绝不敢拿祖宗基业当儿戏。可这次真的是我们张家的一次大好良机啊!”老夫人沉思了一下,和声道:“仲宣,你起来,你敢保证这次一定能够击败公孙世家?你敢保证,不会有人在你们两败俱伤之时,从背后出手,算计我们?”张仲宣道:“姑母,孩儿已有万全计划。而且——”他看了一眼方天,接着道:“我们和几个大势力已经结盟,灭掉公孙世家易如反掌。而且,现在也还没有能够对付我们张家的势力。”老夫人重重地哼了声道:“你也很大年纪了,你不会不知道,在利益面前,盟友算个什么东西?以老身看来,你最应该注意的就是你的盟友!很有可能在你和公孙世家两败俱伤之时,你的盟友就已经取代了你!”老夫人看了一眼张仲宣,接着道:“而且,据老身看来,江湖之上乱象已成,暗地里的潜势力,又岂是我们能够看得清的?你就敢确信暗地没有一个势力能够对我们张家构成威胁?你想过魔门没有?想过西域武林没有?已经五十年了,他们难道是天天在睡觉不成!”张仲宣心中一凛,连连磕头,道:“姑母教训得是!是孩儿想的不周。”老夫人又道:“老身虽然老了,但我还不糊涂。江湖已经平静了五十年了,也该到动荡的时候了。我也知道,如今武林四大世家每一家都想吞并其他三家,都想在江湖之上一家独大!”老夫人重重地顿了一下龙头拐杖,厉声道:“这是混帐想法!几千年来的江湖之中,可曾有过统一江湖的势力!?如果不是有四大世家互相牵制,你们恐怕早已经让朝廷给灭了!你们也不想想,朝廷会允许你们一家独大吗?”张仲宣心中一寒,这一点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偶尔想到,也是陶醉于称雄武林的梦中,到那时,可能皇帝老儿也要看他的面子了吧。他却没有想到皇帝老子又岂能来巴结他一个江湖武人!又岂能容忍一个足够威胁他安全的势力来一统武林?要知道,太祖开国,就是从武林之中开始的,对这一点,朝廷又岂能不防?想到这一点,张仲宣更觉心寒。“如不是……”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个老人一生的智慧,看破的东西实在是透彻,方天听到了这一席话,也是受益非浅!老夫人缓了缓,又道:“如果老身看得不错,江湖乱局一起,将会凶险万分。在现在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唉,我也知道你的苦心,但最起码你也要看看清楚,可不要上了人家的当,到时后悔可就晚了!”张仲宣连连称是。老夫人站了起来,又道:“依老身来看,不如暂缓一下你的计划,先让方公子去查一查幕后的主使之人,如果这真的是个圈套,当然就作罢了。如果不存在什么圈套,那你应该怎么办,就随你的意好了。”走到门口之时,忽然回头道:“方公子,你也随老身来吧!”方天应了一声是,跟着走了出去。张仲宣站了起来,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他就任家主之位二十多年了,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扩张张家的势力,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样一个机会,却被他的姑姑说得一文不值。但定下心来,他的姑姑说的也很有道理,的确朝廷是不会允许有一家势力过大的,那将会直接威胁他皇朝的安全。但扩张自己家族的机会,他又不愿放弃,那么也只好采取姑姑的意见,先看一看再说吧。“姑姑还真是了解我的心思啊。”张仲宣心中暗想。张仲宣经营张家多年,也是个心思缜密、老谋深算之人,如果看不准的事情,他也是不肯轻易下注的,但眼前的这个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以致于使得他也大失方寸。但进一步回想,盟友给他的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如今疑心一起,张仲宣只觉背心直冒冷汗。却在此时,张甲走了进来,道:“老爷,少爷有消息了,说是已经准备妥当,就请老爷下令了。”“计划暂停,让少爷多加小心,注意防范。”张仲宣头也不抬地道。张甲一怔,张嘴道:“老爷……”张仲宣抬头怒视着张甲,道:“还不快去!”张甲大惊,应了一声,赶快逃离了这里。**************************在后院内堂之中,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方天。对于老夫人,方天是从心底里佩服,这个老人一生的经验智慧浓缩成一言一行,真是值自己多多学习呀。老夫人对方天也很满意,道:“方天,你就是文锋的徒孙吧?武功练得怎么样了?”方天心中暗想:“武林中人人人敬重师祖,谈起他老人家之时,莫不加敬称,就连痴僧师伯这样的武林高人谈起师祖之时,也是敬称为‘武圣前辈’,这个老夫人如今对师祖称呼亲切,莫非与师祖大为渊源?”想到这里,对老夫人越加尊敬,道:“回老夫人,武圣前辈正是家师祖。至于武功,晚辈已有小成。”“哦,已有小成了?”老夫人忽然一振手中拐杖,向方天击去。这一击,不闻一丝风声,但方天却心中一凛,看出这一击实是大有来历,当下凝运神功,不露一丝声色,右手向杖头抓去。老夫人这一击,看似简单,其实去势飘忽,平常之人根本看不清此一杖到底点向哪里?但在方天的神目之下,杖势的变化却历历在目,右手伸缩不定,竟然将那杖头抓在手中,先用凝聚在手心的阴柔之力化解去杖上巨力,而阳刚之力却在手心之中聚而不发。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一般,只见老夫人一杖击出,便被方天抓在了手中。张惜雪当然看不清其中的变化,但她却深知姑祖母的功力,如今方天轻易地抓住了姑祖母的风魔杖,却也骇然。却见两人对视片刻,方天放手,老夫人却是大笑。“好!好身手!文锋终于后继有人了。”言下大为欣慰。老夫人看着方天道:“很好,不愧是武圣的传人!你也不用和老身客气,如不嫌弃,你就和雪儿一样叫我一声姑祖母吧!”说完,还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张惜雪。张惜雪不禁大羞。方天毫不迟疑,跪下嗑了个头,道:“天儿拜见姑祖母!”老夫人更是满意,道:“好了,你们也不用陪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了。雪儿,你就陪天儿去外面游玩去吧,晚上回来,我再给天儿接风!”方天虽感不妥,但也不好回绝。张惜雪更是大羞,却是难掩心中的喜意,轻声应了一声。但带着方天走了出去。长安不愧是历史名城,六朝古都。只见城中建筑风格各异,装饰精美,繁华无比。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很是繁荣。方天随着张惜雪来到大街之上,张惜雪不时指指点点,诉说长安风景名胜之处,却是数不胜数。方天只见张惜雪笑语如珠,指点之间,眼角眉梢充满喜意,面上更是娇艳如花,美艳不可方物。身边有如此美女相陪,方天也渐渐溶入其中。虽然他初入长安,但在书籍之中早已领教了长安之繁华,如今亲见,不禁感慨不已。但和张惜雪说起地方名胜来历和渊源以及当地的风土民俗,却是如数家珍,令得土生土长在长安之中的张惜雪惊异不已。不知不觉之间,两人来到一个破败的大院落之前,方天见到这里似乎经过火灾,其残掾断瓦仍然清晰可见。张惜雪见到方天注意那里,轻声说道:“这里原来就是雄威镖局的所在。”方天一怔,没有想到这里就曾经是在江湖之上引起轩然大波的雄威镖局。想起曾和雷虎他们共患难的日子,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不禁大为伤感。“雪儿,我们进去看一下,就当凭吊一下亡灵吧?”方天道。二人走进院内,里面更见荒凉。远远地一个房间之内,烟雾缭绕,两人信步走了过去。却是一处灵堂,可以看出,这个房间是后来重新修过的,整个院落之中也只有这一个房间还孤零零地坐落在这里,显得说不出的荒凉。屋内摆放着灵牌,案子之上摆放着供果香烛,案前跪着两个人,正在祭拜。方天二人也走上前去,方天拜了一拜,又点燃一支香,插在香炉之中。转头看向那两个人时,却是一愣,只见其中一人惊异地看着自己,却正是陆平!陆平发现方天,很是惊喜,抢前一拜,道:“原来是方公子,当日如果不是公子援手,小人恐怕尸骨早寒。这等活命之恩,小人一直未能当面致谢,心中一直耿耿。天可怜见,今天又让小人见到公子,能够让小人当面致谢救命之恩!”方天黯然一叹,道:“陆兄说哪里话来,当日小弟也是能力不及。唉,不说这些了。不知这里为何还如此荒凉,你们镖局的人都哪里去了?”陆平神色黯然,长叹道:“一言难尽啊。当日一场大难,林总镖头和雷副总镖头全家和镖局之中的人全部遇难。两位总镖头一死,各地分局各自为政,谁还顾得上总局呀?”方天疑惑,道:“难道没有人来重组雄威镖局吗?”陆平愤然道:“没有了两位总镖头,人人互不服气。而镖业联盟又存心拆台,谁都不想雄威镖局再重新站起来,一个个打着替雄威镖局报仇的招牌,忙着瓜分敝局在各地的分局。唉,雄威镖局已经风消云散了,唉,可怜老镖头的苦心哪!”听完陆平的话,心中恻然,却看到陆平身边站着一个孩童,也就十一二左右,眉目清秀,眼中透出灵气。便问道:“这个孩子是谁,长得如此灵秀?”陆平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不敢欺瞒恩公,这是雷副总镖头的孙儿。当时他正在他外祖父家,幸而躲过一难。说实话,雷总镖头对小人有大恩,不忍这个孩子孤苦,便带在身边。”想了想又道:“雄威镖局遭此大难,小人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小人苦思多日,才发觉我们雄威镖局只是一个诱饵,一个挑起武林大战的诱饵。可惜林总镖头一时糊涂,才酿此大祸。虽然小人如此猜想,但也不想让仇家知道雷总镖头还有一支余脉。小人恳请恩公替小人保守秘密,不要泄了小人的踪迹。”方天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陆平叹道:“还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方天道:“如陆兄不嫌弃,不妨到敝师门来,在玄心派之中,恐怕还没有什么人敢来加害你们。”张惜雪也很喜欢这个孩童的清秀,道:“你们也不妨到我们张家来,在长安,我家还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陆平道:“谢谢两位的好意,但小人不想再让南儿沾惹武林,只想让他平平静静地过这一生,这也是雷总镖头一生的夙愿,可惜他老人家……”说时声音抽噎。方天道:“那好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可以向玄心派求助,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陆平道:“多谢恩公,小人这就拜别了。”说完,伸出独臂拉着那个孩童缓缓地走了出去。望着陆平的身影缓缓地消逝,一股深沉的伤感袭上方天的心头,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刀头舔血生活的艰辛,在江湖快意恩仇的背后,是多少孤儿寡母的血泪。在武林大豪的一个圈套之中,是多少武林人的生命啊。“阻止武林血战,造福武林。”方天心头第一次升起这个念头,从此这一信念一直伴随着他。张惜雪似乎感受到了方天的伤感,紧紧地握住了方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