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烟雾缭绕,穿着背后绣着阴阳八卦图的清玉道长手持桃木剑站在供着祭品的香案前喃喃有词的手舞足道着,两个小道僮垂着眼帘,双手合十地站在香案的两旁。
周家内院稍微有些头脸的管事齐齐哭丧着个脸立在廊檐下。
屋子里,余氏头上蒙了个帕子,脸色灰白的躺在那。她的身侧,张宁馨和黄氏、莲姨娘小心的侍候着,嫡女周德萍,庶女周美萍全都垂了眼睑,屏息凝气的站在那。
“禄哥儿,我的禄哥儿”余氏在昏迷之中痛苦的念叨着,“禄哥儿你真是要祖母的命啊!”
大房的禄哥儿终究没有保下,周家大奶奶刘氏一口气没上来,躺在床上已经六、七天水米未进。
而余氏更是恶梦连连,只嚷嚷着禄哥儿夜夜梦里都来问她,“祖母,您救救我。”
周璁无奈,想着禄哥儿是枉死,便请了长春观的清玉道长来家里做场法事,为禄哥儿超度。
张宁馨接了金枝手里的药碗,黄氏连忙上前扶了余氏,张宁馨便轻声道:“娘,该喝药了。”
余氏懵懵然的睁开眼,在看到是张宁馨身前奉药时,眉头一蹙,轻声道:“你大嫂她怎么样了?”
张宁馨眉眼微挑,轻声道:“大嫂没什么事,娘您先喝药吧。”
余氏摇头,“我没病,喝什么药。”
隐隐约约间听到屋外有唱吟声,不由抬了眉眼道:“外面在干什么?我好似听到有梵唱声。”
“公公请了长春观的清玉道长来为禄哥儿超度。”张宁馨将手里的药碗又往前递了递,“娘,您还是趁热将药喝了吧,您这一病倒,府里都快乱翻天了。”
余氏蹙了眉头,接过张宁馨手里的药碗,一侧的莲姨娘见了,连忙将准备好的密饯递了过去,“夫人,药苦,吃几粒密饯过过嘴吧。”
余氏接过莲姨娘手里的密饯放进嘴里,对扶着她的黄氏道:“你身子才好,好好养着才是,怎么也跟着跑出来了。”
黄氏垂了眉眼,柔声道:“娘,我没事了。”
一侧的余妈妈正带了小丫鬟从外面进来,见余氏醒了,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铜盆,拧了热帕子,正打算上前替余氏擦洗一番。
莲姨娘抢了上前,“我来吧。”
余妈妈笑了道:“姨娘这几日跟两位少奶奶,两位小姐衣不解带的床前侍候着,现下夫人醒了,姨娘奶奶、小姐们便都下去好生歇息一番,这里便交给老奴来吧。”
莲姨娘还要再争,余氏已经摆手道:“都下去吧,别我好了,你们几个又病下了。”
见余氏态度坚决,张宁馨只得起身,带着丫鬟退了下去。众人便也跟着,齐齐陆续退下。
这边厢,余氏见屋里没人,使了个眼色给余妈妈,余妈妈便将屋子里的丫鬟都遣了下去,她拿了帕子上前,替余氏擦拭着身子。
“查得怎么样了?”
余妈妈轻声道:“厨房里的刘婆子说,那天除了三奶奶,没有别的院里的下人去厨房。”
余氏的身子便僵了僵,稍倾,犹疑的道,“真的会是她?”
这话余妈妈却是不敢答的,她只不过是奉了余氏的话,小心的查访,只负责将打听到的上报给余氏,其间的是非真假却是没有她置环的余地的。
“大儿媳妇跟她虽不对盘,可是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到了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余氏颤了声,一面觉得心寒,一面又觉得不太可能。“她的心便能这般狠?那可还是个孩子啊!”
余妈妈手里的动作一僵。
余氏却似浑然未觉,咬牙道:“先前是二儿媳妇,现在又是大儿媳妇,她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悍妇毒妇我周家如何能容。”余氏话落,便高声喊道:“桔红,桔红。”
守在门外的大丫鬟桔红听了声音,连忙跑了进来。
“夫人,奴婢在。”
“去,去将三少爷给我请来。”余氏一迭声的道。
“夫人,万万不可。”
桔红便怔在了门口,无措的看着脸色灰败的余氏,又看了眼神色焦急的余妈妈。余妈妈挥了手,“你还是在门口侍候着,有事就会喊你。”
“是,妈妈。”桔红退了下去。
余氏看着余妈妈,“你还要替她求情?这样的毒妇不早些休弃,我周家便将绝后啊!”余氏痛心的喊道。
“夫人,”余妈妈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刘妈子只说三奶奶去了厨房,三奶奶去厨房做什么?那是给三爷做醒酒汤。”
余氏怔在了原地,是啊,七出之条,张宁馨犯了哪一条?虽说周子元现在是四品,可是隆平候是正一品的大将,他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宁馨被休?余氏扶了额头,哆了唇道:“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
余妈妈暗暗的抹了把汗,她还真担心这位夫人倔脾气上来,想不到,她还能听进去。
“夫人,有些事,急不来。”余妈妈缓声道:“若果真三奶奶是那样的人,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你且先忍耐着点。”
余氏半响没吱声,余妈妈偷偷的打眼看着,眼见得余氏虽是气得目赤如血,胸脯一起一伏的,但到底没有再开口说出要请周子元的话。心里一松,便歇了口气。虽说她是夫人的陪房,按理说应该一切以夫人为重。可是放眼这府里的三个儿媳妇,大奶奶刘氏虽为人精明能干,但到底出身不如三奶奶,更别说三奶奶背后还有个隆平候府,只怕最终当这家的还是三奶奶。
人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另一厢。
刘氏的屋里,较之余氏这边的喧哗却是冷清凄凉了许多。
小院里,丫鬟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便是连呼气都陪着万分的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被打发出去。要知道,禄哥儿出事后,从奶娘到跟前侍候的小丫鬟全被打了十板子,发卖了出去。
屋子里,刘氏脸色如纸的躺在榻上,她的身前,大丫鬟云岚正轻声说道:“奴婢问过管厨房的刘婆子了,说那天除了三奶奶去了厨房,便不曾有别人去过。”
“张宁馨!”刘氏便像是诈尸一样,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二话不说,趿着鞋就要朝外跑。
她的陪嫁妈妈刘妈妈几步上前死死的抱了她,连声道:“大奶奶,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放开,我跟她拼了,我要让她一命偿一命。”刘氏挣扎着,却是难抵刘妈妈的神力,几番下来便没了力气,瘫在了刘妈妈的怀里,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禄哥儿,我的禄哥儿,你死得好冤啊!”
刘妈妈听着刘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便像被刀绞过一般,屋子里刘氏的陪嫁丫鬟云岚、画彩亦跟着小声的抽噎着。
“奶奶你听老奴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妈妈半抱了刘氏,对一侧立着的云岚、画彩喝道:“一个个木头似的竖在那有什么用,还不快打水来侍候奶奶。”
云岚、画彩连忙胡乱的擦了把脸,退了下去。
这里刘妈妈继志轻言细语的劝着刘氏。
“奶奶,现在不是时候,真的不是时候。”
刘氏捂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云岚、画彩打了水进来,刘妈妈接过云岚手里的帕子,拧了替刘氏洗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前些日子,家里让人传来话,说是老爷有可能要升直肃州判,奶奶您也知道的,这大庆朝但凡只要升上直肃州判的,最后都能坐上两淮盐运使的位置。奶奶且先忍耐一二,只要有人在,就没有报不了的仇。”
刘氏渐渐的敛了哭声,任由刘妈妈替她清洗着脸宠。
不多时,云岚拿了脂粉出来,上前重新替她上妆。
“奶奶这几天着急上火,病倒了,怕是还不知道夫人也疯了吧?”刘妈妈一边帮着刘氏梳头,一边问道。
刘氏诧异的抬起头,“娘病了?”
刘妈妈点了点头,“奶奶等会去看看夫人吧。”
刘氏点了点头。
刘妈妈脸上便有了一抹欣慰的笑。
碧朱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黄氏,黄氏冷冷一笑。
“三奶奶身边的凤枝呢?”黄氏看了一侧的碧云道:“这几天都没看到她在三奶奶跟前侍候。”
碧云轻声道:“这几日凤枝都被三奶奶留在院子里。”
“哼,”黄氏细长的柳叶眉挑了挑,冷笑道:“她也有怕的时候?”
碧朱、碧云同时默了默。
黄氏摆了摆手,碧云、碧朱退了下去。
黄氏斜斜的歪在炕上,拨了拨手里的暖炉里的炭火。目光幽幽的看着扇窗之外的那片蔚蓝的天。
她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枉死?
她怎么会放过那些轻视她,慢待她的人?
既然刘氏敢在吃食里动手害掉她的孩子,嫁祸给二房,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禄哥儿可怜,她的孩子便不可怜吗?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黄氏的唇角绽开一抹幽深的笑意。
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与功夫盯着三房和大房,终于在那天碧云看到了凤枝偷偷摸摸的去小厨房,张宁馨只是想给刘氏一个惩戒,可是她不同,她要给刘氏的是一生一世的痛。七叶一枝花,那样美丽的名字,谁能想到,美丽的背后是一场不动声色泯灭人性的杀戮!
黄氏眉眼轻垂,唇角的笑意渐渐敛起,眼角滑下一颗冰凉,跌在她的胸前碎成了一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