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三十五年,春。
先是有御史参奏隆平候张广嗣结党营私,后又有人检举隆平候私通番帮。一时间朝野哗然,偏皇上对所有的秦折均留中不发。饶是如此,隆平候府也是惨云愁雾不胜戚戚。
张宁馨看着一脸肃沉的张广嗣,半响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道:“哥哥,您说皇上他会是什么意思?”
“漠北鞑靼一族屡屡来犯,皇上属意沂王北下平乱,沂王拒绝了。”
“拒绝了?!”
张广嗣点了点头,“是的,拒绝了。”
“为什么?”张宁馨不解的道:“便算是沂王不去,难道朝中便无将领了?”
张广嗣脸上绽起一抹苦笑,“朝中当然有将领,但他们谁有沂王合适?”
见张宁馨仍然不解。
张广嗣幽幽道:“你可记得,当年今上起事之事,镇西候赵虎曾经领兵南下平乱。”
“哥哥,是说”张宁馨恍然大悟的看向张广嗣,“镇西候他没死?”
张广嗣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只是觉得以镇西候的本事,怎样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便死了。”顿了顿,又道:“晋王有意北下,皇上却不予理会!”凉凉一笑,张广嗣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成了皇上和沂王之间的筹码。如果我猜得不错,沂王要的是我张氏一族性命,而皇上他十有**会同意。”
张宁馨脸上渐渐生起一抹惨白。
张广嗣没有看她,只抬头看了湛蓝如洗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飘忽的笑,“现如今只望沂王不要太狠,你知道谋逆之罪,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张宁馨摇头,随之而起的还有眼里渐起的湿雾。
“我已经准备好了休书,”张广嗣嗓音哽咽的道:“不管怎样总要给张家留个后。”
“就就没别的办法了?”张宁馨眨落眼里的泪,看向张广嗣,“我可以去找晋王妃的”
“谢兰亭被晋王送给俞青狁了。”
张宁馨一瞬间瞪大了眼,错愕的看向张广嗣,哆了嗓子道:“送人了?”
张广嗣点头。
一时间,张宁馨再无言语。
高远的天空下不知道谁家的孩童放飞了色彩斑斓的纸鸢,栩栩如生的纸鸢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不论是那高飞时的昂扬还是那滑落时的慌乱失措,都逃不过那紧紧系于孩童之间的一根细绳。
人生又何曾不是如此?
张广嗣默然而立,眼角渐渐泛点晶莹。
“哥哥,我去求苏慕云,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您与张家无关。”张宁馨沧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前。不想,臂间一紧。她凄然抬头,看到一脸灰白的张广嗣。
“不必了,”张广嗣苦涩的道:“来不及了。”
“哥哥”
张广嗣垂头落寞的一笑,粗哑了嗓子道:“因果循环,说起来,他们便是要灭我满门亦不为过,当日当日我们又何曾手软过?”
“可是我不甘心!”张宁馨高声道:“我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
“那你想怎样呢?”张广嗣看了张宁馨,目光平静的道:“先始皇上只不过是想拿我们来挫一挫沂王爷的傲气,才会有我们的平安无事。现在,我们是皇上手里的筹码,你何时看到过筹码有自主权的!”
张宁馨还要再说。张广嗣摆了摆手,阻止她往下说,沉声道:“宁馨,哥哥没要求过你什么,但现在哥哥只要求你做一件事,那就是能保住张家一条血脉,不要让哥哥到了地底下无颜见爹和娘亲。”
张宁馨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她惊愕的看着已无斗志的张广嗣,嘴唇翕了几次,最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答应哥哥。”
张宁馨摇头,她做不到,不战而降,她真的做不到!
“你答应哥哥!”张广嗣加重了语气。
“哥哥”张宁馨哽了嗓子,粗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坐以待毙,我们明明还有机会的!”
张广嗣戚戚一笑,看向张宁馨的目光便有了刀一般的锐利,“我与你说的这一切,当真是对牛弹琴?”
从小到大,张广嗣何曾这般说过她!
张宁馨眼里生起一抹慌乱,她知道,张广嗣这是真的生气了!若是她再不答应,后果会怎样?可若让她就此应下来,却委实不甘。
“你答应哥哥!”张广嗣抬手捏住了张宁馨的肩头,迫使张宁馨抬头迎向他的目光,于是张宁馨便在张广嗣那褐色的瞳仁里看到了一抹狠绝,大有她若是不答应,他便会在这一刻亲手结束了她的命!
“我,我答应哥哥。”
“好!”
张广嗣缓缓松开手,垂了头道:“趁着还有时间,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去完成了吧,别带着遗憾上路。”
话落,张广嗣踩了沉重的脚步,拖着长长的身影走了出去。
屋子里,张宁馨“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里。久久的说不出一句话,屋外侍候的丫鬟们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人人都是惶惶不安。
偏在这般死一样的寂静里,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隐隐约约的传来,越发称得这寂静是那样的渗人不安。
张宁馨抬头,便看到着了一系杏色襦裙的苏夕蓉正带着小丫鬟在花园里赏花游园。苏夕蓉的身侧是身材高挑的张玮,两人正低头窃窃私语着,不时的发出一两声的笑声。
看着这番情景,张宁馨咬了咬牙。虽明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但却也不想看到苏夕蓉一时半会儿的得意。
“来人。”
“小姐。”金枝走了进来。
张宁馨眯眼看着花园里的苏夕蓉,冷声道:“去,请了三小姐来。”
“是,小姐。”金枝虽不明白张宁馨为何要请了苏夕蓉来,但还是依着张宁馨的吩咐走了出去。
眼见苏夕蓉神色慌乱的朝这边张望,张宁馨明知苏夕蓉看不到她的笑,她却还是对着她笑了笑。苏夕蓉许是想要拒绝,但张玮却是邹了眉头,推搡着她跟金枝朝这边走。
不多时,张宁馨便听到了细碎的步子声,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苏夕蓉,我不想玩了,游戏便暂时告一个段落吧!
金枝领了苏夕蓉进来,张宁馨使了个眼色,金枝退了下去。
“大小姐!”苏夕蓉颤了嗓音向张宁馨请安。
张宁馨笑盈盈的看着苏夕蓉已略见隆起的小腹。
苏夕蓉虽不明白张宁馨为何要见自己,但却也明白,她绝对没有好意!只得小意奉承。
“大小姐可是有吩咐?”
张宁馨摆了摆手,“坐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要小心点。”
苏夕蓉听得心里一颤,颤颤瑟瑟的挨着椅子坐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张宁馨的神色,可张宁馨脸上由始自终都是淡淡的笑意,由不得便心犯嘀咕,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喊了你来吧?”
苏夕蓉扯了扯唇角,给了张宁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不想笑,便别笑了。”张宁馨淡淡的道:“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我呢?”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嘲讽的道:“我是怎么看你都怎么不舒服!”
苏夕蓉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张宁馨抬头打量苏夕蓉,眼见苏夕蓉脸上的笑一如那晚般的诡异时,心里生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什么事?”
张宁馨呵呵一笑,站定在苏夕蓉跟前,目光凝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极尽温柔的道:“你当日在周家小产时,大夫曾经叮嘱过,你今后都不宜生产,不然一尸两命,大人小孩都恐难保。”
苏夕蓉霍然站起,那迅捷的速度差点就撞上张宁馨的脸,好在张宁馨早有防备,话落便退了一步,这才错开两人差点相撞的身体。
“你你胡说。”苏夕蓉白了脸看向张宁馨,一边抬手抚上腹部,一边咬牙瞪了张宁馨,“你胡说,这不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张宁馨笑意不减的看了苏夕蓉,“你难道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将你送进候府?我所想的只不过是亲眼看着你在死亡线上挣扎罢了。”
“那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张宁馨呵呵一笑,柔声道:“因为你的好姐姐,苏慕云,沂王妃,她要报当日的灭门之仇,我们张家的人都要死了,你如果生下这个孩子,你说她会不会放过你呢?”
“不不可能的”苏夕蓉摇头,“她”
“去求求她吧。”张宁馨幽幽的道:“求她放你一条生路。”
苏夕蓉久久不语。
张宁馨也不催她,只那样冷冷的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苏夕蓉认命的时候,苏夕蓉重新抬头看向她。那目光不复之前的慌乱,有的是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张宁馨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耐,但很快的被她压下。
“你想让我出面求她放张家一条生路?”
张宁馨蹙了蹙眉头,稍倾,冷声道:“你要这么想也行。”
苏夕蓉“嗤”一声,讥笑道:“大小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与她之间可不仅仅是杀父之仇,还是灭门之恨呢!”
“这之间,不是还有你一份功劳吗?”张宁馨勾了唇角看着苏夕蓉,“若不是你口述出的那么详细的苏家情形,我又如何能一击即中呢?”
“你”苏夕蓉瞪向张宁馨。
张宁馨笑了笑,“苏夕蓉,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生,同生;死,同死。”
“哼!”苏夕蓉冷冷一哼,再不多语,转身便朝外走。
张宁馨也不阻然,眼见得苏夕蓉走远了。她才扶了身边的桌子,缓缓的坐了下去。
金枝进来收拾茶盏,看着张宁馨脸上血色尽失,犹疑的道:“小姐,这样有用吗?”
有用吗?
张宁馨茫然的抬起头看向金枝。
金枝见她目光空洞,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下去。
屋内张宁馨却是慢慢的绽开了一抹笑。
她当然知道,苏慕云与她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便算是有求生的**,也不会将这希望寄于那蠢货身上。
“来人。”
金枝匆匆走了进来。
“派个人去趟沂王府,便说我求见沂王妃。”
金枝错愕的看向张宁馨。
张宁馨不耐的摆了摆手,金枝连忙退了下去。
沂王府。
苏慕云挥手令回话的人退下。
双福看着那大红烫金的拜贴,冷哼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见。”
“你这说什么呢!”双全瞪了双福一眼,“王妃的事还要你来拿主意不成?”
双福连忙讨好的看了苏慕云,“王妃,奴婢只是,只是”
苏慕云笑了道:“好了,知道你只是讨厌她,没别的意思。”
“是的,奴婢就是讨厌她。”
“那见还是不见呢?”樱桃探身整了整苏慕云身后的靠垫,轻声道:“她这会子求见,谁知道安了什么心,若是从前见见也无防,正是笑看落水狗的时候,可现在王妃是有身子的人。”
苏慕云点了点头,抬手覆在腹部。
现在的张家就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张宁馨那样的人,丧心病狂到极至,谁知道她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那便不见吧!”
樱桃舒了口气,立刻道:“奴婢这便去传话。”
眼见樱桃便要走了出去,不想红绡却是撩了帘子进来,对着苏慕云屈膝一福,轻声道:“王妃还是见见吧。”
苏慕云犹疑的看向红绡。
红绡低眉垂眼的道:“王妃可传了她来王府相见。”
苏慕云略一沉吟便明白了红绡的意思,点头道:“便依红绡的意思,让她明日下午申时来见。”
“是,王妃。”
樱桃轻退下去传话。
隆平候府,张宁馨得了回话久久不语。
侍立一侧的金枝眼见得她神色晦涩不明,暗暗的叹了口气,正欲下去打水侍候张宁馨梳洗就寝。不想,张宁馨却开口了。
“金枝,你去找嫂嫂吧。”
金枝步子一僵,豁然回头看向张宁馨。
张宁馨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笑,“没必要大家抱在一起死,苏慕云不是我,不会做那么绝。”
“小姐”
张宁馨摆了摆手,“去吧,明天一早就去找嫂嫂。”
是人都惜命。
金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张宁馨“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便在她起身时,屋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大小姐,二爷屋里的苏姑娘小产了。”
“哈哈哈”
张宁馨猛的便发出一串长长的笑声。
金枝悚然的看着笑得几近颠狂的张宁馨。
“走吧,去看看。”
金枝默然的跟在张宁馨的身后。
屋子里,苏夕蓉脸如白纸的躺在床榻上,耳听得丫鬟请安的声音,脸上掠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不多时,张宁馨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
屋内还有浓郁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张宁馨拿了帕子掩了嘴唇,走近榻上的苏夕蓉,居高临下的看着。
“你总算是做了一件聪明事。”
苏夕蓉闭了眼,不予理会张宁馨的挑衅。
张宁馨也不恼,直起身打量了屋子一眼,转而对一侧的侍候的小丫鬟道:“二爷呢?”
“回大小姐的话,二爷出去了。”
“出去了?”
“是的。”
张宁馨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回大小姐的话,是个男孩。”
有婆子上前恭敬的回答。
张宁馨便转身看着床榻上虽闭着眼,但眼皮子却是骨碌碌乱动的苏夕蓉,呵呵一笑,吩咐道:“去,派个人去告诉二爷一声。”
屋子里一窒,张宁馨抬头,目光威严的瞪了屋中人一眼,冷声道:“怎么,都听不见吗?”
“是,奴婢这就去。”
有机灵的丫鬟急急的跑了出去。
张宁馨低头看向榻上的苏夕蓉,一字一句道:“我那二弟虽混的很,但却是很喜欢孩子,你这不声不响的就将他孩子弄没了,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苏夕蓉豁然瞪了眼,迎着张宁馨,冷冷一笑,“不劳大小姐费心,我即敢这般做,自然便有应对的法子。”
“好,好极!”张宁馨抚掌道:“我且拭目以待!”
“哼!”苏夕蓉撇了头。
话到这份上,张宁馨也不走了,便坐在那等。
约一柱香的功夫,门外响起杂乱的步子声,远远的便听到张玮喝斥骂人的声音。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人都侍候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张宁馨瞥了眼床榻之上的苏夕蓉,见苏夕蓉已一改之前的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凄然,唇角不由再次勾了勾。
“贱人”
帘子一撩,张玮满脸怒色的走了进来。但在看到端坐在椅子里的张宁馨时,步子一顿,软了声音道:“姐姐,怎的在这?”
张宁馨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淡淡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看看。”
张玮耷拉着脑袋上前,扫了眼床榻上面如土色的苏夕蓉,嘟喃着道:“出门前还好好的,怎的这才回来,便说孩子没了?”
张宁馨有心想看看苏夕蓉怎么说,便低了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苏夕蓉又何曾不知晓她的心思,好在,早就想好了说词,于是楚楚可怜的看了张玮道:“昨儿从大小姐那回来后,肚子便隐隐作痛,妾身只当是受了惊吓之故,不曾在意,不想”话未说完,眼里便滴出了几滴泪水。
张玮犹疑的看向张宁馨。
张宁馨迎着张玮,笑了笑。
这笑容张玮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他就是在这样鄙夷的笑容中长大的。
“自己没用,还诬赖到姐姐头上了。”张玮转身便对着榻上的苏夕蓉一拳捶了上去,好在苏夕蓉反应快,一个麻溜的翻滚,滚到了床内侧。
张玮却是不让,一个腾身便跳上了床,按了苏夕蓉便要动手。
“打吧,打死我,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奈何桥上我总会等着你的。”
张玮抡起的拳头便僵在那,脸颊上的肌肉频频抽搐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看了苏夕蓉,“你什么意思?”
苏夕蓉吃力的挣开张玮的束缚,冷笑道:“你去问你的好姐姐啊,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要牵连张家满门。”
“你死到临头还满嘴胡言乱语,看我不得撕烂你这张嘴。”张玮“嗷”的一声便要动手,苏夕蓉伸了尖利的指甲照着张玮的脸便抓了上去,“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到这生死关头了还由得人家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张玮被她挠得脸上火烧火燎般的痛,抡了胳膊给了苏夕蓉一巴掌,跳下床,看了张宁馨,“姐,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眼前这张被酒色掏空青紫的脸上血痕满布,张宁馨却看得胸中快意。尤其在看到张玮眼中那深深的恐惧时。
“是的,她说的没错,我们张家要大难临头了。”
“不,这不是真的!”张玮瞪了张宁馨,面色狰狞的喊道:“这关我什么事?我什么也没做。”
“可你姓张啊!”张宁馨“嗤”笑道:“你平时可没少用这个姓做尽好事,现在是你为这个姓付出点什么的时候了。”
“不不,我不要。”张玮慌乱的朝后退着,一瞬间脸如白纸,“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却是由不得你呢!”张宁馨冷笑着起身,带了丫鬟婆子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张玮哀绝的嘶吼声!
转眼便到了次日的申时。
张宁馨早早的便打扮妥当,来到了沂王府外。
使了丫鬟上前去通报,没被怎么为难,被人领了一路朝走。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沂王府,无心于那巧夺天工的园林,只在想着今日之事能不能成。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廓,拐过奇花异草的庭院,最后驻足在一处景至雅致的小院外,两株千年老桂在清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各司其职,一切安宁美好!
这样的生活,曾经是她替自己规划的,但真的看到时,却属于她人!张宁馨唇角凝了抹自嘲的笑意。
“王妃,人到了。”
帘子一撩,张宁馨看到一身青绿衣裳长相清秀的婢女走了出来,这婢女她是识得的,便是一直随着轩辕澈的红绡。
“进去吧。”
红绡侧了侧身,示意张宁馨上前。
张宁馨微微颌首,就着丫鬟打起的帘子走进去。
屋子里,苏慕云斜靠在沿窗的大炕下,手里捧着本书,这会子见了她进来,放了手里的书,淡淡一笑,对一侧侍候的双福道:“给大小姐看卒。”
“是。”
双福搬了个锦墩放在张宁馨身后,“大小姐请。”
张宁馨笑了笑,就着锦墩落坐。
不多时,便有小丫鬟奉茶。
这期间,苏慕云也不言语,便是目光也没朝她身上撩一眼。
一盏茶的时间,二人谁也不曾言语一声。
谁都知道这个时间谁先开口谁便输了气势,苏慕云唇角嚼了抹冷笑,抬手拾了一侧的书,也不算开口赶人,也不算问她来意。
“苏慕云。”
一侧侍候的红绡正欲开口喝斥,苏慕云摆了摆手,红绡颌首退立一侧。苏慕云这才凉笑着看向张宁馨。
“你不想知道我的来意?”
苏慕云扔了手里的书,“你的来意?”
张宁馨抬头迎了她。
“说实话。”苏慕云淡笑道:“我还真不感兴趣。”
张宁馨脸上瞬间掠过一抹恼意,但在看到一侧警惕防备的红绡时,压下了心头的恼意,暗暗的吸了口气,稍倾说道:“苏慕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灭门之恨,找我便是,不必牵累无辜。”
“无辜?”苏慕云温婉一笑,“谁是无辜,谁是罪有应得?”
“张家的人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张宁馨霍然抬头迎了苏慕云略显嘲讽的笑意,“我今天送上门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慕云看着一副慷慨激昂的张宁馨,讽诮的道:“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你也不用装聋作哑了。”张宁馨嘲讽的道:“当日灭你苏家满门确是我派出的府中死士,成王败寇,输要输的有骨气,我承认我输了。你要报仇也好,雪恨也罢,我等着,你若是还有良心,便放过候府那些无辜之人。”
“那么苏家那些无辜之人呢?”苏慕云迎了张宁馨,“你当日为何不放过他们呢?”
张宁馨一窒,稍倾咬牙,恨声道:“你是不同意了?”
“有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苏慕云回头朝红绡道:“送客吧。”
“是,王妃。”
红绡侧身上前,“大小姐,请。”
张宁馨略作沉吟,缓缓起身,抬头目光咄咄的瞪了苏慕云,“你当真如此绝情?”
这会子,苏慕云就差放声大笑。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之人?
“我与你有何情意,需要我不绝情?”
张宁馨默了一默,点了点头。
便在苏慕云等人以为她放弃游说时,不想,张宁馨却豁然一个转身,自袖中拔出一把短剑。
“保护王妃。”
红绡一声疾呼,立刻便有数抹身影自四面疾飞而入,一瞬间,便将苏慕云围在了中间。
张宁馨冷冷一笑,“放心,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话落,短剑一转,剑刃直指自己喉间,“苏慕云,人死事了,便让你我之间做个了断吧。”
眼见得,张宁馨手中的那把短剑便要抹上她的咽喉。不待苏慕云开口,红绡抓起桌几上的茶盏便掷了出去。
“哐啷”一声,茶盏撞在张宁馨手腕间,那把绝决的抹向她喉间的短剑被撞得一歪,在她颈间擦破了一道血口子。好在却无性命之忧。
“赶了出去。”
红绡冷声道。
便有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左右扭了张宁馨的胳膊押了她朝外走。
“苏慕云,苏慕云,你不为自己也为你的孩子积点德,你就不怕遭天遣吗?”
张宁馨一路叫嚣着被押了出去。
到得府门外,婆子一人一手的提了她便朝外扔了出去。
“砰”一声,身后的门被关起。
将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脸朝下被摔得懵懵然的张宁馨将脸埋在地上,因为恨,双手攥得青筋纠结。
“张宁馨。”
耳边响起细细萎软的声音。
张宁馨缓缓抬起头,待看清眼前之人时,惊诧的道:“你怎的在这?”
“你能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呢?”
张宁馨默了一默,稍后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打扮的华丽精致的人,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王府大门,脸上生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来看我的笑话?”
“不,来谈一笔交易。”
轩辕澈听完红绡的回报,狭长的凤眸微凝,周身便涌起层层杀气。
“她敢诅咒本王的孩儿!”
红绡默了一默,她也不知道该说那是诅咒还是气话!端看听的是什么人吧?
“王妃可曾受到惊吓?”
“回王爷,请了御医进府问脉,王妃一切安好。”
轩辕澈点了点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深遂的眸里涌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红绡看得他这般,心下一颤,越发的垂了眉头。
忖道:这张宁馨说自己不蠢,怎么就尽做蠢货的事呢?王爷正为要远离王妃烦心上火,她到这来烧上一把火,那不是给自己找绝路么!唉,怎的这一路上遇见的,尽是那有人不做,偏做鬼的。
便在主仆二人各怀心事时,屋外响起鱼肠的声音。
“王爷,血殇来了。”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隐于宽大披风中的血殇走了进来。
“什么事?”轩辕澈看着站在案下的血殇,冷声道:“可是那位又出了什么坏主意?”
血殇摇了摇头,轻声道:“晋王进宫了。”
轩辕澈挑了挑眉头,“晋王进宫?”
“是的。”
轩辕澈淡淡一笑,“可是进宫请旨北下?”
“是的。”
“那位同意了?”
血殇摇头。
“那晋王现在何处?”
“跪在御书房外。”
轩辕澈默了一默,稍倾轻声道:“太子府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已经使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轩辕澈点了点头,“行,你回去吧。”
血殇行了一礼退下。
走至门口时,却又转身,看了轩辕澈道:“师兄,拖儿她”
轩辕澈看着隐于银色面具下那清澈的似一汪深潭的眸子。自从将血殇送进燕王府,她便再未唤过他师兄。乍然听到这声师兄,轩辕澈只觉得心底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把,火烧火燎的,说不上是痛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她不会有事的!”
血殇点了点头,稍作沉吟轻声道:“拖儿她其实只想游遍天下。”
“我知道。”
“”
血殇默了一默,稍倾轻声道:“师兄,我走了。”
轩辕澈点了点头。
直至血殇的身影消失不见,轩辕澈的目光还停在门外的那片空白处。
“王爷”
轩辕澈回头,看向红绡。
红绡默了一默,轻声道:“拖儿姑娘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在这几天吧,她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红绡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红绡默了一默,稍倾,轻声道:“能不能让她将红翘带走。”
红翘!
轩辕澈凤眸微眯,寒意凛冽的看向红绡。
“本王以为,你将事情都处理好了。”
“扑通”一声,红绡跪在了轩辕澈身前,“王爷恕罪,奴婢斗胆,请王爷看在红翘打小侍候的份上饶她一命。”
轩辕澈冷冷一哼,抬脚便走。
“王爷”
“鱼肠。”轩辕澈怒声道。
“属下在。”
鱼肠自暗处走了出来。
轩辕澈看了鱼肠,“你去处理吧。”
鱼肠撩了眼跪在地上急得脸红白赤的红绡,“王爷”
“你也想抗命?”
“属下遵命。”
眼见得鱼肠转身朝外走去。
红绡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眼里滑落两行清清的泪水。
“我念在你是初犯不予追求,若有下次”轩辕澈目光如刀的睨了红绡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外走去。
剩下红绡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自己地上映着自己影子的青石板面无声而泣。
眼前是一幕幕昔日的画面,她知道一切都是红翘咎由自取,可私心里总希望王爷能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做这糊涂事。”
红绡抬头,看着去而复返的鱼肠,在看到他手里的那缕乌黑的发时,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哽了嗓子道:“我已经给她服了忘忧散,她什么都忘了,也废了她的功力,她现在就是一个平常人而己。”
鱼肠叹了口气,将那楼黑发扔在红绡手里,“别的事也罢了,可她要害的是王妃的命,你以为只是将她变成一个废人就行了?”
红绡将那缕黑发拿在手里,半响擦了把脸,轻声道:“她走得不痛苦吧?”
鱼肠点了点头。
“找个地方将她埋了吧。”
另一厢。
苏慕云正与双福讨论着煲什么汤喝,不想帘子一撩,轩辕澈大步走了进来。
惯会察人脸色的双福连忙退到了一侧。一边小心的打量着轩辕澈的神色,一边使了眼色给一侧的樱桃,示意她去沏茶。
得了樱桃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最终还是樱桃奉的茶。
“这是怎么了?”苏慕云不解的问道:“脸色这么难看,可是掉银子了?”
轩辕澈听得她这打趣的话,由不得便勾了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
他这一笑,屋子里的人便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今天小家伙有没有折腾你?”轩辕澈将目光停在苏慕云的小腹处,柔声问道。
这几日,苏慕云的反应越发历害起来。
闻着什么味儿都不对,往常爱吃的这会子摆在面前别说吃,便是闻着那味都要吐得天翻地复。只将个轩辕澈急得团团转,却又无何奈何。
好在这是京都物华天宝,要什么有什么。
苏慕云便靠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裹了个饱腹,到不曾饿着。只是这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
“没有,今天挺乖的,我午时还吃了小半碗饭呢。”
“是吗!”轩辕澈欣喜的道:“是哪家酒楼的,我把那厨子请家里来吧。”
苏慕云连忙摆手,“可别,你忘了前几番的事情了。”
之前,也是苏慕云吃不下府中厨子的饭食。轩辕澈便在京都的酒楼中寻了些菜食进来,瞧着苏慕云吃得下的,便将那厨子请来王府,只这人来了王府,再做那道菜食时,苏慕云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轩辕澈思及此,只得作罢。
“王爷,王妃午时吃得那个青葡萄,说是吃得好。”双福在一侧插嘴道。
“青葡萄?”
“是啊!”双福看了轩辕澈道:“就是那个皮薄薄的,酸酸甜甜的。”
“哦!”轩辕澈恍然,那哪是什么青葡萄,那是番帮进供的提子。看起来与葡萄长相差不多,实则却不是葡萄,大庆也不出产这东西。
“喜欢吃嘛?”轩辕澈看向苏慕云。
苏慕云自是知道那东西的精贵,笑道:“偿个味道就是了,又不当饭吃。”
这便是说喜欢吃了!
轩辕澈当即起身,“我记得皇上还赏了其它大人,我去问他们要。”
“哎!”
苏慕云才想起身阻止,不想,双福却是按了她,头头是道的道:“王妃,这会子就该可着劲的使唤王爷,不然他哪知道您的辛苦啊!”
题外话
不出意外,明天第二卷最后一章。更新时间暂时没法稳定,请亲们谅解。重感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