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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灵的轿子抬入宫中时,雨势已歇,天色重又晴朗起来。
李灵被引着到了乾清宫,阿夏并没有通报,便无声示意李灵自己走进去。
李灵跨进宫门,朝着内里走了几步,便见着了司马真。
司马真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神色怔怔地看着前方,他面色稍显苍白,却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对。
瞧司马真这个模样,李灵想起上次他流鼻血的模样,觉得他可能是病了,但应该病得不是很严重,不然,司马真就该是躺在床上,而不是端坐在椅子上。
李灵往里走了几步,朝着司马真拱拱手:“参见陛下。”
司马真神色一顿,转过头看向李灵,面上原本的怔怔然便鲜活起来,变作了温和欣喜:“你来了?不用行礼,坐我身边来。”
说着,司马真往身侧让了让,让出了大半个椅子。
李灵微微一笑,站直身躯,没有上前:“上次你便病了,现在还没好,看过御医没?他们怎么说?”
司马真朝着李灵挑挑眉,笑道:“当然瞧过御医了,朕还想活个上百年呢!御医说朕没事,是前些日子太过辛劳了,要多多休息休息,而且饮食上也得注意着。”
“那就好。”
司马真垂眸一笑:“若是朕不说朕病了,你许是不会进宫……”司马真笑了一声:“嗯……朕是故意的。就差把自己说成重病缠身了!”
李灵面上露出一丝无语:“你一个皇帝,可听你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稳重。”
司马真摇头一笑,站起身几步走到李灵身前:“走,陪朕走两步。”
李灵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乾清宫,司马真挥退了跟随的人,带着李灵穿过数个宫殿,在一片桂花园中停了下来。
数十棵桂树环绕着这一处园中种着,园的中央却没有种着桂树,而是用石子铺就一条小路,路的中央是一座小亭。
司马真负手踱步,走进桂花园中,抬手取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鼻下,面上露出一丝萧索之色,便在桂花园中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
司马真抬眼环顾四周。
粉色的、橙色的、黄色的桂花已挂满了枝头。
被风雨梳洗过,地上也处处撒着粉的、橙的、黄的细小花朵。
司马真回头对李灵笑:“这时候,也就这处花缀枝头了。”
李灵上前几步,也坐在小亭中,侧头看向他:“身体不好,你还出来赏花?才刚刚下了雨,风里带着水气,小心着凉了,病得更严重。”
司马真笑笑,垂眸不语。
两人坐在小亭中,司马真不开口,小亭中便静了下来。
“李灵,”司马真转头看向小亭外的桂树:“我曾按着自己的心意,想要与你约定一个月。”
李灵看向司马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可上次与你共游一日,我却看出了你的心不在焉……”司马真面色苍白,嘴角带笑:“朕一直以为,朕是天子,这天下本该是朕的。所以没有在朕手中的东西,所有没有在朕怀中的人……都是错的。他们总有一日,会到朕的怀里来。只有那样,才是正确的。”
司马真轻轻一叹:“可人活得久了,总要一而再再而三颠覆自己脑中的念头。先有末日,再有荀离,如今便是你——”
司马真回头看着李灵:“李灵,朕不是胸怀宽大的帝王,朕是真的想要你。可,可,可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
司马真摇摇头,怅然一笑:“李灵,你走吧,做你笑傲天下的安平侯。无论你是选择沈浪也好,或是旁的人也好,朕不再强求了……那个一月之期,就此作罢吧!”
李灵怔住了。
一直以来,司马真面对她的时候,都是一副极富进攻性的模样,似是一定要让她与他在一起。
可他们只是出去游玩了一日,司马真看到她的神色,然后思考了几天,就决定放弃继续与她在一起了?
这变化来的太快,李灵心中吃惊,愣住了。
见李灵呆愣的模样,司马真轻笑一声:“你是在松了一口气?还是心中有欢喜?”
李灵垂头:“我只是有点惊讶。”
司马真微微侧头看向天际:“天上还在下雨时,朕心想着索性留你在宫中小住几日。如今雨停了,朕……朕也想开了……”
司马真朝着李灵摆摆手:“你走吧,朕想一个人坐着静一静。你出了桂园,让阿夏带你去看看罪奴李静淑吧。”
看着司马真的模样,李灵脑中浮现许多想法。
出乎李灵意料的,司马真说出放手的话,李灵心中既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没有怅然的感觉,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感觉。
自她进了金林城,李灵心绪几度起伏。
她既答应了司马真一个月,她是认认真真在考虑这件事的。
她也想过,过了一个月,她可能并没有对司马真动心,然后与司马真分道扬镳。
可就在李灵认真考虑身边有着司马真的一个月的时候,司马真却突然决定放弃了。李灵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所有想法被屡屡打乱。
想到这里,李灵只觉得感情的事有时候可以让人欢愉,也有太多时候令人烦躁,单身挺好。
有这么一秒,李灵忽然想要自己去养一只猫,然后此生都不再与男子交往。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脑中转了许多念头,也只过了一瞬,李灵站起身,朝着司马真恭恭敬敬地行礼:“无论如何,陛下保重身体。李灵告辞。”
话毕,李灵便转身离开了桂园。
司马真一身萧瑟坐在小亭中,看着美人翩然而去的身影,神色不喜不怒不悲,只是长长的凝视,眼中也是平静之极。
……
李灵出了桂园,便看到静静立在廊下的阿夏。
“阿夏,带我去见李静淑。”
“是!”阿夏朝着李灵拱拱手,带着李灵朝着皇宫的北侧行去。
朝着北侧宫殿行走,越走,皇宫中的景象越是颓残。
等阿夏停下脚步的时候,这附近的宫殿都是宫人稀少,秋风瑟瑟,露出些凄凉之意。
阿夏朝着左侧做了个“请”的姿势:“安平侯,此处便是囚禁罪奴李静淑的偏琦院。”
说着,阿夏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双手捧到李灵身前:“陛下说,将这块金牌交给安平侯。往后,但凡是安平侯想要入宫看罪奴李静淑的时候,便可随时来看。”
李灵摇头一笑:“……我做什么来随时瞧她?来折磨她?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勤学武功去。”
话这般说着,李灵却将金牌接了过来。
阿夏朝着李灵无声拱拱手:“安平侯请。阿夏要去随伺陛下。安平侯拿着这块金牌,出入皇宫时,可叫人指路。”
李灵点点头。
这世上,除了荀离之外,还没有人能说杀了她,她在宫中顶多也就是迷路,出不了什么事。
阿夏转身离开,才走了两步,阿夏又突然停了脚步,转身叫住了李灵:“安平侯!”
李灵转头看着阿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有什么事?”
阿夏面上一顿,迟疑道:“陛下……陛下叫阿夏将这块金牌给安平侯,是准备以后都不让安平侯陪伴圣驾了吗?”
李灵收起手中的金牌,轻轻点了点头。
阿夏眼圈一红,低下头:“请!请安平侯尽量进宫多陪陪陛下。”
李灵一楞。
阿夏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夏陪伴陛下二十余载,知道陛下最珍爱的,便是一副美人图。阿夏曾疑惑过,那美人图是谁,是那个死去的李静静,还是罪奴李静淑。现在阿夏知道,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安平侯。如今陛下病了,若能得安平侯陪伴,陛下定然是心喜的……”
李灵沉默片刻,垂眼拒绝道:“我曾答应过他。如今,他心中有了别的想法,他既然决定不再继续,你我都该尊重他的想法。”
阿夏猛然抬头看着李灵,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阿夏别过脸,无声朝着李灵拱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李灵心中有些奇怪这个阿夏的情绪,但也没有多想。
偏琦院门口站着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朝着李灵无声拜了拜,打开上锁的破旧掉漆的木门。
李灵缓步走了进去。
偏琦院中,满地落叶沾着雨水,极为脏乱。
李灵跨步入了院中,朝着破旧的殿内走去。
几步之遥,李灵瞧见了坐在殿内的李静淑。
李静淑面色带着一丝不见阳光的阴沉沉的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没有束起,只是自然垂落下来。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裙,长裙上带着几处破碎,却是极整洁的。李静淑一手搭在木桌上,面上干净,神色淡漠地看着庭院中。
李灵见到李静淑,眼中有着平静与漠然。
李静淑瞧见了李灵,微微垂下眼,神色平静缓缓起身,朝着李灵跪了下来:“罪奴李静淑拜见安平侯。”
李灵走进殿内,瞧见了摆在木桌上的几口破了口的白瓷碗,还有一床轻薄破旧的被子,旁的什么都没有。
李灵没有说话。
李静淑也没有说话。
一站一跪,两人都是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