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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嘉宁失色大喊,眼看着那纸张的灰烬落到她面前,就有如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
而推她的人还是她一直最敬重最信任的父皇。
南成帝屏息吸气,保持龙颜不惊,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瘫坐在地的嘉宁,这是他这么些年难得有帝王之气的时刻,此刻他终于不用藏不用隐了,就如同秦凤歌所言,嘉宁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他就不会再忍了。
“嘉宁,平身吧。”嘉宁心神动荡,眼里有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却依然嘴角含笑,伸手扶长女起身,宛然慈父模样,可这模样在金色龙袍的映衬下就添了几分虚伪。
嘉宁双眼泪湿,定定地望着南成帝,还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啊父皇?”其答案她完全了然于心。
南成帝道:“嘉宁,罗云门对朝中百官的监视已够严密了,严密到让朝臣无不惶恐,可知这样多损人心?多不利于政事?如今,朝臣有颇多非议啊。你又要将矛头指向你的皇弟了?嘉宁啊,这罗云门缘何这般容不得人?”
嘉宁一怔,目眦尽裂一般,“父皇是说我利用罗云门对付嘉胤?父皇啊,证据都呈到父皇面前了,父皇不愿认,也不愿信嘉宁之言吗?还是……有意偏私嘉胤?”
南成帝有些心虚,转瞬即逝,用强硬的态度辨道:“嘉宁,不是父皇偏心嘉胤,父皇知道你想帮嘉懿,可是嘉胤也是你皇弟啊,为何你非要如此对他?你身为长姐,又是罗云门掌门,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呢?你知不知这会让宫廷动乱?你非要将朕的前堂后宫都搅得不能安宁吗?”
嘉宁心里犹如肝胆俱裂般得疼,她终于看清了,这就是她的父皇,这才是南成帝真正的心意,在他眼里,她这个罗云门掌门还有整个罗云门,都是朝堂安定的威胁啊,甚至为了掩饰他的私心,他都可以找出这个理由来驳斥她。
嘉宁再次跪下,道:“嘉宁任罗云门掌门未有尽责,让父皇多忧,实属罪过,但父皇,罗云门无罪啊,百年来,罗云门督君监政都只为护卫南珂安定,万事求全,不敢有差错,一切秉公,无论是哪任掌门都绝不敢利用职权谋私,嘉宁掌管罗云门不力自认有过,可嘉宁对天起誓,我从不敢擅用罗云门谋作私图,彻查嘉胤之事,也是绝对秉公,且证据确凿,而父皇焚毁证言,无视嘉胤之过……又将罗云门法令置于何地?”
“放肆!嘉宁!你这是在问责于朕吗?朕这样做自然有朕的考量,岂容你猜疑?”南成帝怒了,对嘉宁怒喝。
嘉宁强撑着,僵直身体,逼着自己把这一切都弄明白:“若是猜疑错了就可以猜,但若猜对了才是不应该吧……嘉宁是想直问父皇一句,父皇是真的想立嘉胤为储吗?”
一切坦白,南成帝也不再隐晦了,他道:“是的!嘉胤是长子,立他也是应当!嘉宁,朕知道你是想朕立嘉懿……”
他准备好就嘉懿之事而与嘉宁争辩一番,而嘉宁却直接打断他,慨然地问他:“那为了让嘉胤得到储位父皇就可以漠视法度助嘉胤为乱朝庭了吗?父皇!你不想立嘉懿,就这样帮扶嘉胤吗?父皇你可是一国之君啊!朝堂安定与储位归属到底孰重孰轻!”
南成帝气得发抖,指着嘉宁道:“嘉宁你好大胆!竟敢如此诘责朕?朕无有纵容嘉胤!嘉胤也未曾犯下这等过错!嘉宁你勿要再诬陷你皇弟了!罗云门的清朝令查来查去,连你二皇弟都要查!还要查谁!是不是迟早要查到朕头上啊!”
嘉宁叩首:“嘉宁不敢!父皇请息怒!”
她起身,对着南成帝的背影,声声含悲,有如心成死灰之感,“父皇,那谭老先生之死呢?”
南成帝怔了一下,转身,咬牙问她:“谭老先生是自杀!又何须问朕?嘉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宁望着南成帝,回道:“父皇,谭老先生自杀的当日曾来御书房见驾,尔后就去了昭明殿,对嘉宁说他要走了,并表明他是支持嘉懿的,恐怕,他的意愿也向父皇表达过吧……只是拂逆了父皇的意向,所以,他死在了最该死的时候……”
“嘉宁!”南成帝恼怒道:“你这是在怀疑父皇逼死了谭老先生吗?”
她未置可否,只是说:“谭老先生是饮父皇所赐之酒而亡的,且在死前焚了一本《明君集》……”
“可那酒中的毒药不是只有他会配吗?好放肆啊你!这是真查到朕头上来了啊!”南成帝气得发抖,几乎身形不稳,勉强地保持冷静与嘉宁对峙。
嘉宁道:“可谭老先生是儒学大家,恪尽礼法,若真无父皇的意思,他断不会在御赐之酒中掺毒自尽,然而他却这样做了……”
南成帝不语了,他定定地望着一处,不是在看嘉宁,也不是在看什么,就那样木然了,他不想再强辩,这是他作为九五之尊最后的尊严。
嘉宁再次跪倒,亦无言,眼中泪光闪烁,三拜南成帝后,起身走向殿外。
“嘉宁……”南成帝唤住她,并没有与她相对,问她:“你就是不肯相信父皇没有做……是不是?”
嘉宁回头望他,道:“嘉宁信过,但嘉宁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走出了御书房,步步维艰,心神俱伤,一个人走在秋凉的夜空下,走出御书房前的甬道后,她看到前方有人在等。
“嘉宁……”季长安凝眉,轻轻唤道。
她走向季长安,与他相对而立,在他面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流得肆无忌惮,她抽噎着道:“我这才发现,我的父皇是多么得忌惮罗云门,我一直以为我做罗云门掌门是为国尽忠,却成了父皇眼里的威胁,在父皇眼里罗云门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父皇不愿立嘉懿,他要立嘉胤,他不愿立嘉懿,而且而且,嘉懿也不愿争储……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么久以来我就是个笑话!他们都不在乎,只有我在乎……母后的遗命啊,我是完不成了……”
嘉宁对他痛诉肝肠,将自己的迷茫伤心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季长安抬起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埋进自己的胸膛哭泣,怜惜地抱住她,亲吻她的头发:“没事的,嘉宁,没事……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只能去面对,其实你早就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看穿而已……”
“不!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既然所有人都不在乎,我又为什么要强求?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无论是公主还是掌门我都不愿做了!”所有积压已久的情绪都爆发而出,是深深的绝望与无力催发了她内心的叛逆。
她不住地摇头:“对!我不要这样了!不!我已经不想再做无畏的争斗了!我已经受够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呢?”她猛然地惊醒一般,这个问题扪心而出。
季长安愣愣地望着她,喉咙却好像被人掐住了似的,良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是,你当然可以为自己活一回……”
季长安进宫来找嘉宁时与莫离碰了面,莫离知道只有季长安能够安抚嘉宁,所以退到另外一条路上,让他们可以独处,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过来,她去看了一下,那条路上无有人影,想必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走了,莫离就领着公主仪仗回昭明殿。
莫离多次来殿外,都不见有嘉宁在殿中的迹象,待到夜间,她再次执灯来,问在门口侍候的流苏:“殿下回来了吗?”
流苏答:“没有,殿门一直紧闭着,殿中应是无人。”
莫离几乎在殿外守了一夜,直到收到暗卫的情报,说嘉懿欲在夜间出宫,据他们所查,是嘉懿与沈画音相约私奔,莫离诧然,连忙找嘉宁禀报情况,一时情急闯进了内殿,却见内殿中果真无人,而玉案上,放着嘉宁的孔雀金钗与罗云门掌门令牌。
莫离一时大骇,先将金钗与令牌收了起来,然后急忙去韶华宫欲阻止嘉懿。
嘉懿是皇子,就算暗卫知道他的意图也不敢加以阻拦,只能先向上禀告,待莫离知道这个消息时,已近三更之时,她得知嘉懿正暗自潜往南宫门的方向,便领了暗卫紧急去追。
嘉懿避开了宫门守卫,躲过了宫廷内巡防的御林军,翻出了宫墙,南宫门的不远处,有长乐的马车在等。
他如约地出现在马车前,长乐让他快上车,将送他前往南城门去与沈画音碰面。
“五殿下!且慢!”在嘉懿上车之前,莫离赶到了,飞身落到他们面前。
嘉懿与长乐一惊,长乐先反应过来,把嘉懿往马车上推:“嘉懿你先走!你快走啊!画音还在等你!”
他拦住莫离:“莫离!你就放嘉懿走吧!”
莫离直接一把推开他,毫不留情,阻拦在嘉懿面前,急道:“五殿下!你万万不可私逃啊!殿下你若是就这样离公主殿下而去,就不怕公主伤心吗?殿下怎能如此辜负公主的一番苦心!”
“莫离姐姐……”嘉懿也开始犹豫起来,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前面的皇宫里有他的皇姐,后面的城门外是沈画音在等,他知道今夜他终是要失去一人了。
莫离再劝道:“殿下真的能这么狠心背弃公主吗?公主殿下为殿下你谋划这么多年,费尽苦心,你就这么轻易地背她而去?那先皇后的遗愿呢?殿下也可以不顾吗?究竟这家国大业在你们眼里算何物啊?为了一己私心就能完全摒弃吗?”
其实她不光是在问嘉懿,这话她也想问问嘉宁。
“可是莫离姐姐,我也不能负了画音啊……”嘉懿垂首道。
莫离望了他一眼,叩首道:“请五殿下回宫!切莫意气用事!不然必引大祸!”
长乐见嘉懿有些动摇了,忙推他:“嘉懿你直管走,我来应付他们!”
嘉懿心一横就将转身,莫离一咬牙,脱口而出:“公主殿下不见了!”
“什么?”嘉懿与长乐都停住了。
莫离对嘉懿道:“五殿下,莫离说的是真的!公主殿下已然下落不明,若是殿下你这时再离宫,真的会招至大祸!”
“怎么会这样?皇姐为何……”嘉懿失神道。
莫离漠然道:“这得问殿下你了。”
“皇姐是被我气到了?”嘉懿神情惶惶。
莫离不加置言,再叩首:“请五殿下回宫!”
长乐还欲多言,莫离转头直视他:“长孙长乐!若是此紧要关头,你还是只顾私情而不顾大义,那你实在不是值得我交心之人!你我这一生一世再无可能!”
三更已过,黎明将至,长乐的马车驶到了南城门外,沈画音扑过来喊道:“嘉懿哥哥!”
然而马车上只有长乐而无嘉懿的身影。
她的喜悦瞬间化为满面落寞。长乐神情抑郁,低沉道:“他不会来了,他选择留下。”
沈画音望了一眼长安城城门,眼中带泪,苦笑了一下,便潇洒地转身上马,飞驰而去,消失在微明的天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