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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桓知道,这样长久不了。
就像他这么久以来,无论是同僚相邀,还是好友聚会,他都没再去过如意酒楼,那个地方就算是路过,都让他难以承受。
人啊,没有谁的心真是铁打铜著的。
以前殷齐修每次叫他们出来喝酒,也喜欢往如意酒楼去,因为那是他家的产业,而自从殷济恒把这些都上交给朝廷之后,他宁愿呼朋唤友在九方街上不起眼的酒肆中与屠夫农人共醉一堂,都不再去那些堂皇雅致的酒楼饭庄。
今晚殷齐修挑的是玉琼居里靠窗的位置,顾清桓不喜欢这个位置,因为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对面的如意酒楼,然后他就一边喝着酒一边看到了现在。
对饮的只有他与殷齐修两个人,自从杨隆兴事起,杨容安就没在与他们一起出来玩乐过了,三个人怎么也聚不齐。
“我明白……他父亲的案子,毕竟是由我来查……他怎么还会跟我走得多近呢?只是,容安啊……他还是不明白,谁查这案子都是一样……”殷齐修抱着酒壶,倚在橱壁上,苦恼地跟顾清桓念叨着。
顾清桓喝得有些醉了,酒酣耳热,心亦惆怅:“没事,容安不是不明白他父亲是个什么人,只要你好好查,无可偏颇,就算最后查出什么,容安也不会怪你的。”
“无可偏颇?”殷齐修苦嘲一笑,双目一抬,望向满面恳切地宽慰着自己的顾清桓:“清桓啊,你觉得可能吗?”
顾清桓无所对。
“就这样说吧,其实这案子的结果如何,根本不在于刑部怎么查,而是看……我父亲怎么说,哦不,还有你父亲……”他透彻道。
“这是什么意思?”顾清桓有些踌躇。
殷齐修不想与他绕弯子,又尽一杯,“杨司丞的过错不在于他有没有杀人或是有没有嫖妓,而是他站错了边,他不是我父亲一党,他是异党,所以难容。我们怕是要对不起容安了。”
“我们……”顾清桓心里其实比他还明白,只是他不会像殷齐修这般无奈,因为至始至终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可是我不想。”殷齐修剑眉一凝,神色漠然,问他:“清桓你明白吗?我当这个刑部侍郎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情的……”
他起身,望着顾清桓,手里拎起一小酒壶,一拱手,欲走,深沉道:“无论是你父亲,还是我父亲,都太过分了。”
殷齐修转身向外走,隔间里只有顾清桓,他望着眼前的空酒杯,开口道:“但你也没有反抗。你姓殷,生下来就定了朋党,只能帮着你父亲去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的一把武器,你的眼睛不再分辨黑白,而只能看到利弊……”
殷齐修醉红的双瞳中有自嘲的笑意也有酸涩的泪光,回头看顾清桓:“那你呢?你们姓顾的到底又是哪一党?若哪天,我父亲要做对不起你顾家的事,我还能不能跟你说请原谅?”
顾清桓摇头:“不要原谅……”
……
殷齐修独自出了玉琼居,在街上游走着,眼前是灯火憧憧,他仔细地看着路,发现自己也没有醉得多厉害,他只是想醉而已。
长长的九方街,沉重的侍郎服,酒瓶空了,耳边依旧聒噪,他还是心烦。
这条街的另一头就是罗红阁,那桩命案发生的地方。他往那边走,想去看一眼。罗红阁事发的这么些天以来,他都只是让下属在封锁的罗红阁里查案,他都没来看过,因为也知道自己看不出什么来。
知道这案子与谁有关后,他就能看到结局了,也懒得演这一场戏。
刚入仕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初进刑部,他只是审刑司的一个小提刑官,整天为了杂七杂八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宁愿不眠不休也要把一件有疑点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他喜欢亲手揭露罪恶的感觉,喜欢自己站在光明的那一面。
那个时候,他总有满腔热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
他在审刑司待了几年都没有急着升官,可是他的父亲毕竟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啊,他立一个小功就相当于别人立十个大功,晋升都是轻轻松松的事,他不用急,他父亲帮他急,于是他就一路升到刑部郎中,后来卢元植棋错一招,又让他做了刑部侍郎。
官位越高,眼前的黑白倒真不是那么明了了,他渐渐发现,原来长安城中人从来不在黑白中,他们只被一片蒙蒙灰色笼罩着,包括他父亲。
一身贵气,满腹机谋,他不是一个纯正的良臣名士,而是一个权谋家。
当一个权谋家遇到一个阴谋家,一切都变了。
……
晃荡着,晃到罗红阁外。
他抬眼看去,看清眼前这就是长安城内的第一烟花之地。以前也时常路过这里,也有同僚邀他来这里寻欢作乐,可他出身于教养极好的名门殷家,又怎会来这种地方行秽事?向来对这种烟街柳巷嗤之以鼻。
今晚,他来到这里,这罗云阁下不如往常的客似云来,黑灯瞎火,冷冷清清,花叶门楣上贴着长安令尹府印章的封条,这是为了方便刑部查案,才将这里全部封锁,阁中的姑娘都暂时搬到后院去住了,这主楼是无人能进的。
透过有些朦胧醉意的视线,隔着白色门纱向里边看去,察觉阁中有烛火之光,想来奇怪,这个时候里面不该有人。
探案查微的秉性始终没改掉,他觉得不对劲,便二话不说,去找入口,悄悄从罗红阁后进住宅的后院翻了进去,身手不好,还沾了一身土。
他掸掸身上的土,在院中细观,这是住人的地方,那些姑娘鸨母都已入睡了,院中静悄悄的,另一面就是罗红阁主楼的后门,他摸黑往那边靠,轻手轻脚的挪到那门前,试着轻推,发现门锁果然被撬开了,门下面有几条白色的纸,想必是被撕掉的官府封条。
殷齐修屏息凝神,潜了进去,在黑暗中无声行进。或是因为喝了酒,胆量就大了很多,没有多想其他,只一心想去看个究竟。
走进内阁,他用目光追寻那点烛火光影,眼前亮了些,发现那是一盏从顶楼发出的烛光。殷齐修不动声色,踏着楼梯上柔软的毡垫,一步步向上攀升。
他知道,这顶楼是专门用来招待达官贵人的,而秦红墨就是死在这一楼。
还没走上顶楼,他就听到上面有脚步声,很轻慢,很飘忽,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殷齐修吸气自稳,继续向上,眼前半黑半明,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眼前就有了明确的光点,那是微弱烛光的来源。
在乌黑深邃的廊道上,一盏烛灯缓缓移动,一个黑发及腰身影半陷在黑暗中的女子秉烛而行……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