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上的人显然对李老汉夫妇很熟悉,一路上不知与多少人打招呼,最后进了一家露天的鱼铺。
李老汉所打的鱼大多都送进了这间鱼铺,价格公道,又是相熟的老友,他没有将鱼卖进别的鱼铺的理由。
与王大寒暄几句,开始卸货,从海里打来鱼后,李老汉一股脑的将鱼堆在了牛车上,打到了什么鱼,具体有多少斤两,他是一概不知的。
石斑、墨鱼、鲳鱼,各有各的价格,自然需要将鱼分拣出来过秤,王大这间铺子还雇了两名机灵的伙计,因此,生意是远远好于其他几间铺子的。
李老汉的笑脸是以光速冷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鱼堆里发现了一个冻在了冰块的人。出海并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去的,要看天气、身体,还有祭神时看看龙王爷答不答应。
上次出船,已经是十天以前了,若照以往的规律,他撒四次网,甚至都不可能装满一车。一网多一网少是常有的事,而这一次只撒了两网他便装满了牛车,谁能想到他竟抓了个人上来?!
这无疑是鱼户最忌讳的事,李老汉怒不可遏的上前对冰块猛踢一脚,又单脚跳起来,抱着右腿连连呼痛。
“砸出来!”李老汉瞪着血红的双眼,“把他砸出来!”
两名年轻伙计对望一眼,应了一声“得嘞”,回屋里取了大铁锤,二话不说抡起就对冰块砸,竟丝毫不怕伤到冰里的人。
在他们看来,这冰里的人怕是早死了,李老汉要砸冰拎出冰里的人,多半是看他穿着绸衣,不似穷酸相,想看看能不能捞回点成本。
然而一锤又一锤,只见打铁声将鱼震得四下乱飞,落得一地白鳞,冰块却未开裂出一丝裂缝,就好似由精铁铸就而成。
两名伙计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汗流浃背的拄着锤柄,仿佛虚脱了。
“看样子他是从苦海漂来的了。”看着如同被裹在琥珀里的人,王大习惯的摸着嘴边的毛痣。
李老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包着蓝头巾的妇人先一屁股拍在腥水里嚎啕大哭,嘴里念念叨叨,无非说着日子无法过了这种丧气话。
李老汉本就怒火烧胸,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指着妇人破口大骂,又撸起袖子擎起掌作势要对妇人的脸掴下去。
好在王大及时拦住,这才免得一场大战,但妇人显然是泼性上来了,竟丝毫不顾形象的泥地里打滚,嘴里连说带骂对李老汉招呼。
在家也就罢了,在外头就让李老汉觉得大失颜面,将王大推得一个趔趄,李老汉攥起拳头,青筋都暴凸了出来。
生意人毕竟比不过受风吹日晒的鱼户力气大,幸好人多,两名伙计一起上,三人总算合力制住了李老汉。
妇人滚的满身泥浆,眼见看笑话的人越聚越多,李老汉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能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脸庞充血的好言相劝,“莫哭了,胭脂我给你买。”
哭声立即停了,妇人扯了几下衣裳,从泥水里捡起裹满泥浆的头巾,气道:“早说这句话不就完了,天这么冷,你心里就没个数?”
“嘿!”李老汉瞋目竖眉,“你还有理了?!”
“我就是想买个胭脂还要满地打滚,你怎不说自个没用?”妇人毫不相让。
眼看两人的火气又上来了,王大忙劝,好说歹说总算让两人的怒火平息。
“你也别怪我要买那么贵的胭脂,我还不是看你见冬梅眼睛就发直,心想着买和她一样的胭脂,你也能多看我两眼。”即使是说这种话,妇人依旧瞪着眼。
“……”李老汉不说话了,他认真的看了妇人两眼,憋出来两个字,“回家。”
“干啥去?”妇人一点都不客气。
李老汉没有回话,默不作声的在鱼堆里挑挑捡捡,忽的,眼睛一亮,捡起一条鳞片橙黄的黄唇鱼,坚决道:“这条鱼不卖。”
王大立时急了,“这鱼一斤就值二十两银子,怎就不卖了?”
黄唇鱼肉质鲜美,早些年捕捞严重,已近乎灭绝了,由此,黄唇鱼的价格翻番上涨,五斤以后,每多一斤,价格便翻上一倍。
妇人同样急了,呵斥道:“李玉环,你想干啥?!”
很久没有人对李老汉叫李玉环这个名字了,原因很简单,李老汉为此急眼过无数次,更是与人打的头破血流。现在,妇人轻易的就将李老汉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名声摧毁了。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李老汉暗自啐骂几句,怒气冲冲的妇人嚷道:“你不是天天唠叨要吃黄唇鱼,你说我想干啥?”
“……”妇人瞬间安静下来,板起的脸也变得柔软了。
“都老夫老妻了。”妇人咕哝一句,嘴角情不自禁的出现一抹笑。
两人要回家了,就在众人三三两两散去时,淡淡的梅香从门外飘了进来,身穿素黄色衣裙的女子飘然走进,她的眉眼隐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冬梅姑娘。”人群中响起了一道迷醉的声音。
无可挑剔的五官,清冷的气质,冬梅姑娘就仿佛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每隔五天便会买上一条黄唇鱼,更是会像挑选珠宝首饰般仔细的察看鱼身上是否有丑陋的疤痕,距离上次买鱼,恰好是五天过去了。
王大搓着手,难为情道:“冬梅姑娘,黄唇鱼一天比一天难打,这次是没有了。”
女子转目,目光落在李老汉手提的鱼上,问道:“那条呢?”
“那条……”王大犹犹豫豫。
自冬梅姑娘进门之后,李老汉已然是迈不开步,移不开眼了,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张精致的脸,道:“姑娘想要……想要就拿去……”
“李玉环!!”妇人登时炸了。
李老汉毫不客气的将巴掌甩在妇人脸上,叱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妇人倒在泥里放声大哭,冬梅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也不要鱼了,转身向门外走,但走出两步,她又倒退回来,指着地上的冰块道:“这个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