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黄的叶在秋风中变做金黄,带着无限眷恋离了枝桠,落了尘土。自此,日日渐冷,衣装渐厚,只是一晃眼,二个半月便如一夜般不经意度过。秋风落蝉衣,薄冰映枯枝。此刻已是深冬,天也总是蒙蒙,压的沉沉,偏不见雪落下,终日就在灰蒙之中。宇文府的大门前此刻是宾客来往络绎不绝,门口的小厮不时的唱诺着来人的名帖送至管家之手,而后一一笑陪着在大厅与书房间,引客相见。前庭是宾客来往,拳揖不断。下人们忙碌着伺候外,都在四处张贴着喜庆的大红的喜字。将红绸在门柱立角牵扯着,扎成花,揉成帘。后院内,紫苏站在廊下看着满院里的红绸,指在微微地颤抖。“二小姐,该回屋试装了。”宇文紫谧此刻站在她的身后,穿着丫鬟才穿的布衣,声音依旧平静如常。“知道了。”紫苏转了身,俨然一副小姐的模样走在前,而宇文紫谧则跟在她的身后。自那日清晨紫苏说了她是宇文紫谧后,这府里的人都开始接受一个事实。紫苏才是二小姐,二小姐便是紫苏。下人们原本以为又是二小姐的玩性上来了,可一连三日后才发现似乎不是嬉闹。当宇文紫谧把府里的人全部招到一起,一番交代后,大家才知道,这次不是嬉闹,不是玩笑,而是从此后,这便是府中二小姐从小到大都不曾发生改变的“事实”。“如果,有人放出一点风出去,或是一句话不对,那么死都是便宜的了,因为欺君则是满门抄斩,各位最好从今天起,就给我记住,宇文紫谧,你们的二小姐,是这个模样,是她。”当宇文紫谧将一身锦衣的紫苏捧到人前,当大家看到那美丽的身影与容颜,那一身的华彩贵服与璎珞珠翠,一个个倒也坦然了。似乎她是二小姐,也没什么好争议的。因为她真的像是一位小姐,一位美丽的大家小姐。这段时间紫苏完全按照宇文紫谧的安排,学习着琴棋书画。紫苏本身就被她娘教过,只是不用心思,故而谈不上精通,只是都有涉猎都会些罢了。如今先生来教,紫苏惦着念着,想着为了心里的人,为了自己,倒也用了些心思。而二小姐似乎也没什么高的期望,只说这些会就可以倒不必真的精通,紫苏也就随了性儿学着。但骑马却例外。按照二小姐的意思,原本是骑马射箭这些是要紫苏学会的,但是那日初拉弓弦的手勒出了红印,二小姐便叫她不练了,只要她能将马驰骋在马场与山林中就可。于是紫苏练了,没有少爷再来教习,没有再去山林里见那深秋的红,风吹发飘,颠簸中,她只知道学会就好。而如今,她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待明日。明日是,宇文府少将军娶妻的大喜日子。明日是,宇文府二小姐进宫的大喜日子。喜,双喜。所以满院飘红,满院喜庆。可是喜庆之下,心是何等的滋味呢?换上一身粉红宫装,插上流苏花钗,紫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在失落着:美丽又如何?再不能为他而美丽了。明日后就再听不到清晨里的练武之声,夜晚里的呜咽悲鸣。离别在眼前,伤亦在眼前。“宫里传了话,因着明日里少爷娶妻,特许二小姐你,见了少爷和少夫人行礼之后再上车入宫。”“好,我见。”当日夜,紫苏裹着厚重的披风站在长廊里。她知道他今日还是来会吹陨的。没有月,一盏灯笼在寒夜里释放着微弱的光火,照亮着长廊的一角。终于身后有了脚步声,终于身后是一声叹息。“你来了…”是问还是叹,紫苏不知道,少爷的声音里夹杂的是和她一样的伤心。“是,明日之后,怕是再也无法相见了,所以,来见见你。”紫苏说着转了身。墨玉鹰眸此刻没有锐利,只有点点情愁。“这个是我给你绣的。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带在身上,哪怕…哪怕你的夫人会为你送上此物。”紫苏说着伸了手,将自己这段时间里拆了绣,绣了拆,终于绣好的荷包递了过去。宇文紫飒接过,就着灯火相看。罗纹锦布之上不是并蒂莲花,不是鸳鸯依偎,也不是红花绿叶。而是一双鱼儿。这双鱼儿,不是意喻鱼水之欢般头尾相合。而是互相依靠着,彼此似在吞吐着什么。“相濡以沫?”宇文紫飒看的懂,他只是惊讶,言恨的紫苏,还要和自己相濡吗?“恩,我明日将离去,可心留在这里。”紫苏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言到:“我,我想去你的新房喜屋,看一看,可好?”宇文紫飒看着紫苏愣了一会点了头,走在前带路。行至熟悉的院落,看着点亮灯火映照出红光一片的房间,紫苏的眼里闪过一丝痛。从他的身后来到房前推门而入。宇文紫飒的手也不过只是动了动,并没有拦。房内大红的一切将喜庆之意淋漓尽致的表达着,那桌前插好的一对明日将燃的龙凤红烛刺的紫苏的眼生疼。桌上的喜字,床帏的喜字,锦被的喜字就在眼前刺目。“你不进来吗?”紫苏说着,对着他笑着,那一副温柔而娇媚的样儿看的人动容。宇文紫飒彷徨着,犹豫着。喜屋,没迎新娘子的时候,自己怎么可以和别人同在?可是,紫苏却是他真正想娶的人啊。“怎么?你,不愿进来吗?”紫苏说着手拉颈间绳带,那厚重的披风便落了地。一身红装的紫苏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惊讶中,心在跳跃,没有犹豫,他冲进了新房,一把将紫苏搂在怀里。“你终于进来了。紫飒。”紫苏将他紧紧抱着说到:“不要怪我,非要与你先入此屋,毕竟我想做你的妻,只是不能。那么与你在这里片刻都好,就当圆了嫁你的梦。”“紫苏,我终究是负心人,我…”“不要说对不起,知道吗?”紫苏推开了紫飒,奔到立柜前,拿起那缠了红绳的剪刀。“紫苏!你要做什么!”宇文紫飒的脸陡然变了。“嘘,别叫!你想把人引来啊?我才不会死呢,我会好好地活着的。”紫苏说完走到紫飒的面前,伸手将自己的一缕发剪了下来:“本想剪额前发或是鬓处的,可想着毕竟是入宫出不的纰漏,只好留缕身后发于你了。来,我给你装上。”紫苏伸手将一直在他手里的荷包拿了过来,把发缠好细细地装了,“这荷包我按照记忆里娘给爹做的那样做的,是个双层的,发在内层之中,我放好了,平日里爱惜吧,若她日后偶见,你须找个借口,免得…哎,拿着吧,明白我的心就好。”说完,就把荷包递还给了他。宇文紫飒此刻的心纠结着,伸手接了荷包,百般滋味,上了心头。“紫飒,可否…”宇文紫飒看着紫苏的眼眸,伸手扯上束发的带,拉了下来。那悬吊的发便披散如瀑亦如泼墨。他转了身,让紫苏剪下了一缕。然后看着她将剪刀放回原处,然后从腰间取了个细小的袋子,把那发缠了装进了里面。“来,帮我带上。”紫苏说着将那只有拇指一半大小的袋子递给了他,然后等着他为自己带在脖颈上。“这…”“无妨,日后我会一直带着,帝王问起,我会说那是我娘的发,无论生死我都带着,永不取下。”颤抖的手将着小袋子挂上了紫苏的脖颈。紫苏用手抚摩着,脸上浮现着微笑,而后拾起了披风,披在身上。“保重。”她该走了,带着离别的心与伤。脚入庭院,她昂头前行,却见雪花片片缤纷而落,那晶莹的雪花落在脸上如指尖的触摸在温与凉中变幻。落雪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她走了,宇文紫飒看着雪花中她消失的身影,然后将那荷包挂在了腰带之上。随后退出喜屋,掩上房门,也离去了。雪花飞舞中,一个布衣身影站在院角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鞭炮震震,唢呐声声,欢声笑语里,司仪在唱诺着礼调。因为老将军驻守边疆,夫人要照顾着,便没有了高辈陪着,于是三拜九叩之中,父母高堂的礼也就向着边疆的方向行了。当夫妻交拜完毕之时,一直用红纱遮面的紫苏在紫谧与朵儿的相伴之下捧着酒来到了这对新人的面前。“紫谧今日亦是出阁,和哥哥嫂嫂原是同喜,只是稍后我将离去。只好敬哥哥嫂嫂一杯酒,祝哥哥嫂嫂喜结连理,愿你们夫妻二人同心。”她没说白头,没说恩爱,因为她说不出口。盖头之下传来温婉动听的声音:“谢谢小姑子酒”。立时有喜婆将一杯酒送进了那红盖头之下。紫苏眼转向他,将酒送入红纱之下的口中。看他仰了头喝下那杯中酒,紫苏知道自己该离去了,不过,在听到,新娘送入洞房的时候,她却开了口。“哥哥,谧儿这一进宫,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毕竟省家之恩难遇。今日见嫂嫂进门,却不知道嫂嫂的样儿,谧儿想求哥哥准许,让谧儿在红盖之前见她一面,可好?”紫苏说的这话,在情在理,虽说这盖头必是要等新郎官去掀的,可是如今妹妹要进宫,看一眼嫂子的长相这也没错啊,于是大家都静默着看着这位少将军的意思。“既然谧儿这么说了,那就去吧,要哥哥相陪吗?”宇文紫飒想着若不让她见,她这心里定不是滋味,那就让她见了吧,毕竟这女人日后要和自己在一起的。“不用了,哥哥还是招呼宾客吧,我见了立刻回来就是。”紫苏说着欠身行礼,带着紫谧和朵儿退去了。行之新屋房门,紫苏迈步而入,在喜婆的诧异中讲述了自己此来之意,以及哥哥的同意。于是这位嫁入宇文府成为少夫人的杜家千金小姐,自揭了盖头,露出那凤冠之下,好一张美丽的容颜来。紫苏看着她盈盈笑意与羞红的脸颊,用手取了自己脸上的红纱。“嫂嫂真美,哥哥真是好福气呢。谧儿既然见嫂嫂也自当真容相见。恩,谧儿见罢了,也该去了,哥哥就拜托嫂嫂照顾了。”“雨露自当用心侍奉夫君。”那朱红的唇再度传出温婉的音来。“那谧儿就去了。”紫苏说完,挂了红纱遮了她今日细细装扮的脸,出了喜屋。“小姐,不是听说二小姐不怎么漂亮的嘛,可今日见了,却明明是个大美人的嘛。”跟在杜雨露身边的随嫁丫头和自家小姐嘀咕着。“所以啊,那些传的话都不真儿的。我这位小姑子还真是美呢,见她容颜那一刻,我倒觉得她比我更像个新娘子。”“嗨,小姐,人家今天也算是新娘子啊,进宫侍奉皇上去了嘛,她怎能不打扮的那么漂亮啊?”“也是。来,帮我把盖头遮上吧。对了,你刚刚…瞧见姑爷长的如何?”“果然是英俊非凡,小姐这次倒也没亏呢。”“什么叫没亏?宫里那地方我才不想去呢,好好地嫁了不很好吗?”“是,小姐。”…宇文府外,花车已经备好,更有两个宦官已经在此等着领人入宫了。“谧儿,此去保重。”“知道了哥哥,哥哥,也多保重。”在众人的注视下,道别也只能如此。上花车的那一刻,紫苏看着挂在宇文紫飒腰间的荷包笑了,她忽然取了脸上的红纱,将那精雕细琢美丽娇艳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哥哥需记得妹妹的样儿,别等家中再不见妹妹,过些年就记不得,倒只记得嫂嫂忘了妹子了。”紫苏的娇言软语,在他人听来倒没什么,可宇文紫飒却心里明白,看着她那美丽的妆容,看着她手指摸向脖颈,对着自己留下一个深情的眼神后进了花车。心,在痛。坐在花车里的她在一片欢声笑语与祝福声中,开始了另一条路。花车下,宇文紫谧与朵儿也和少爷行礼道别。宇文紫飒看着自己的妹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表达着他的歉疚。是的,歉疚,这一场为了宇文家,为了帝王的局,三个人都成了棋,也许,不止三个。“好好保重,伺候好小姐也别委屈了自己个。”“是。”“走吧。”…随着花车的摇摆颠簸,在车轮的吱呦声中,紫苏将那张羞红的美丽的脸埋在了心里。当花车停下,当她看着那高高的宫墙时,她在心里呐喊:宫,我来了,我来做着笼中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