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恶劣吗?霍英治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从小他就象个小大人,穿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初见面的长辈交谈也落落大方言之有物。坐在钢琴后弹琴时,那手指、那气质,带一点高傲和矜持,女人们无论大的小的都盛赞他象个王子,男性长辈们也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看人家这儿子培养的!啧,生子当如此啊。”
只有齐国豪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过一段话。
“英治你知道吗?真正的王子,并不仅仅只是有高贵的气质、无懈可击的风度和会弹琴而已。……他首先是一个继承者,是要做大事的人。所以,他还得熟知各种阴谋诡计、要有运用机心的手腕、狠辣的心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下狠手就下狠手,切勿让对手有翻身之机……”
他学得很好。也把这种风格贯彻始终。
何其轩辞职时,他不是没有静坐着反省过。他想自己是不是在处理骆云起的问题上真的有点过火了?以至于那一个疙瘩在其轩心里存了三年,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发作出来,离他而去。而如今骆云起对他的指责,让他忍不住再次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如他所说,那么恶劣呢……
“嘿,病友,要不要尝尝这个?”vv献宝般端出一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小菜,笑得格外友好且无害。“独家秘制,小栋亲手做的哦。很开胃的,每次用这个下饭我都可以吃三大碗。”
霍英治睃了一眼。
黑漆漆的卖相太差,并且食材非常可疑。换作平常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许是‘小栋做的’让他生出些许好奇,骆云起做的菜?
勉为其难地尝了一片,却发现在吃了一口鸡汤捞饭后再吃这个,口感竟然出奇的好。
“这是什么?”
vv笑得很得意。“你尝不出来吗?”
霍英治看看他,忍不住又挟了一片,嚼得很仔细。品味良久,末了却还是摇摇头。
“茄子。”
茄子?怎么一点茄子味儿都没有。“不是照着《红楼梦》里的配方做的吧。”
“十几只鸡来配?没那么夸张。不过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清楚,要问小栋才行。”说完,呵呵的笑。
“啊,这个给你下饭吧。”vv很慷慨地把整碟都端了过来,“家里还有很多,别客气啊。”
霍英治并没有拒绝,用象王子接受臣民进贡一样的姿态安然地接受了。
他从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连咀嚼的声音都微不可闻,而vv呢,则转动着眼珠,琢磨着如何打探更多隐情。
刚才在花园里遇到沈国栋时叫住说了几句,虽然并没表现得特别的明显,但后者脸上那种微微着了恼的气色却还是很轻易地就能辨别出来,说了一阵话之后才显得渐渐有些气平。这现象让他和卫朝宣暗地里都觉得有些稀奇,在他们的印象中,小栋的脾气一向好得不象话,很少有动气的时候。刚才他们离开病房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谁惹到他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两人立刻就很直观地认定元凶非那个冷淡俊美的霍总莫属。实在很好奇这两人到底曾有过怎样的心结,更好奇那个家伙做了什么能让沈国栋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动气,vv被这份好奇心折腾得连散步的兴致都没了,沈国栋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一个劲儿地抓着卫朝宣的手‘回房回房’。
病房里静了一会儿,霍英治用完晚饭,优雅地用纸巾拭嘴。
“那个沈国栋……你们很熟吗?”
vv见他主动发问,神情一振。
“熟――怎么不熟?我们认识都差不多要……”他计算一下,“三年了。”本来想趁势反问一句‘那你呢?你们认识多久?’,就此打开话题。可霍英治怎么可能给他发问的机会,听他一说完就微微点一下头,“是吗,怎么认识的?”
vv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个啊,嘿嘿,我是职业玩家嘛。你知道什么叫职业玩家吗……”
难得从这个冷淡的病友身上得到一点正常人的反应,vv有点兴奋过了头,再加上霍英治刻意的引导――他根本就不用摆出小女孩听故事的姿态‘然后呢?然后呢?’一直好奇地追问,他只用沉默专注地聆听,然后在觉得疑惑时将vv的原话以反问的形式问一遍,对方就会继续热心地对他进行具体的讲解了。
沈国栋和他们认识的经过、生活中发生的种种趣事、夹杂着他们对他的了解和观感,vv谈兴甚浓,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们小栋是个好孩子哦。”vv说这句话时一脸夸耀自家儿子似的骄傲,扳着指头数,“脾气好、会做菜、节省,又持家有方。时下年轻人的恶习一点都没有……”
霍英治沉默良久,嗤然。“那岂不是个完人。”
“也不算啦。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vv评价得很中肯。“他性子太绵软,有点滥好人。怕事,游戏里也不想得罪别人。还有……就是对金钱没什么执着心,不会一门心思抓紧赚钱。……哎呀,这可是个大缺点,女人最不喜欢挣钱不积极的男人,小栋以后不好找老婆呢。”
他说得这么煞有其事,霍英治忍不住瞥他一眼。这骆云起真这么讨人喜欢么,连娶老婆这种事都替他想到了。
“你倒挺关心他的啊。”
“那当然。”vv傲然。“我们都把他当弟弟的。”
霍英治嗤一声。“我以为你把他当奴才呢。”
“胡说。”vv涨红脸,“这是□□裸的污蔑啊。”
“不是吗?”脸上现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神色。
“呃……”好吧。他是有点挟病自重,诸多要求,不过顶多也只不过是有点支使沈国栋而已,那里就坏到把他当奴才的地步了?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vv有点下不来台,不高兴地嘟囔:“那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么。”
霍英治眼神猛然一霎。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态竟如此简单――只不过是出于嫉妒。
他嫉妒vv能得到骆云起这样一个尽心尽力服伺他的人,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那样温和淡然的笑脸,而该得到这份关怀和温情的人,原本应该是他呀。
他本来是站在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就象何其轩说的那样,‘曾经有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当骆云起因失忆而性情转变时,如果自己没有默许把他送走,如果自己当时的容忍力能稍微提高一点儿,那么,自己绝不会落到此刻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吧。
一个人,实在是寂寞得太久了。
碧海青天夜夜心。
无数个漫漫长夜,或是疲倦地从繁杂的文件中抽身出来,或是从应酬的酒会上微醉归来,迎接他的只有一室明月满屋凄清……怎么可能不黯然神伤。
“你――是不是曾经整过小栋?”
霍英治抬眼盯住他,适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眼神冰冷凌厉。
vv被他盯得心头一毛,勉强咳嗽一声。“我乱猜的啦……”
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既然有缘住进了同一个病房――以沈国栋那样的性情,无论如何也会在护工离开的时候顺手帮个忙叫护士换瓶或是削个水果之类的照应一下,但据他的观察,沈国栋连话都没和这病友说过一句,这不是有心结是什么。
霍英治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猜。”
vv漫声道:“当然有理由了……”
那年几个人一起去南普陀玩,为了抄近路,一行人翻过栏杆往下跳。那天沈国栋刚熬过一个通宵就被他们拖出来玩,脸色白得有点发青,精神不济。所以卫朝宣很照顾他,接完了vv也叫他抓着他的手往下跳。
沈国栋当时应了一声,看得出他本来是准备把两只手都交出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临了却变成一只手抓紧栏杆,另一只扶了卫朝宣的手跳下来。
当时他们都觉得有点奇怪,卫朝宣笑着问:“干嘛。怕我接不住你呀?”想都没想到那小孩居然很有感悟地来了一句:“我忽然想到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明明是什么都还没经历过的小毛头,忽然冒出一句这么深沉的话来。大家都笑了,惟独他自己没有笑。
那时他心头就有点数了,私下对卫朝宣说:“这小孩肯定遇到过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