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诞之后,便是三年一期的大朝会。
清月阁后面是湖,湖水之畔有大片的空地,夏日里此处垂柳依依,暖风熏香。冬日里便只有枯枝残叶,幸而地方显得更宽阔了一些。
薛千抽出腰间携带的软剑,让周澈吃了一惊。
“你终日带着剑?”他有些后怕,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薛千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缠在腰间,虽是软剑,可万一伤着怎么办?”
薛千还没回答,他又道:“出去也就罢了,权当自保,可你在我家……还全副武装作甚?”
显然,他更在意后者。
事实证明,薛千终日带着这利器,并未伤己。而让他不自在的是,这姑娘方才还窝在书房里看书,出来和他开玩笑,俨然轻松的样子,谁料……腰间竟还有此物?!
她是有多防备,多没安全感?
多到这已经成了习惯——周澈相信,她如今对他是没有戒备的。
薛千也不想多解释,只道:“上回在柴房,便是这剑救了我一命。”她随手挽了个剑花,看向周澈,“崔府也是我完全信任的地方,沈夫人更是,可是呢?”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回去会立马变成众矢之的。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在柴房里过一夜,更没有料到,袁信会潜入府邸……
这一切,皆在意料之外。
世间处处是意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没有什么是尽在掌控中的。若她没有危机感,那么当日被毁的便是她……
她今日就不可能站在此处舞剑了。
周澈听罢,不再作声,心有余悸。
软剑破空之声传来,低垂的柳枝被她砍掉几枝,纷纷扬扬落到地上。面前的女子一身黄衫,将剑舞出了千百花样,集柔美与壮阔于一身,令周澈心中暗惊,叹为观止。
薛千在嵌雪楼并非只练曲,其他时候还跟别的姐姐学过跳舞,加之其常年练剑,身段柔软,区区舞剑根本不在话下。
另外,此刻在周澈面前,她又有出风头露脸之意,因此愈发得意洋洋,舞步生姿。将那剑玩得飘渺无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旁静立的周澈,早在她出手之际便看呆了。他料到薛千会舞得不错,可没料到竟这样不错,今日穿得尚且是便衣,若是真到盛宴,必得穿长袖舞衣,那时再有这一出舞剑,该不知何等盛况了。
正在出神间,只闻剑声扑面而来,幸得周澈反应快,侧身躲开了直面而来的利剑。
他回过神来,转头看那女子,却已不见。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周澈转过身,看到假山上出现一个人影,那黄衫女子一手握剑,一手搭在山石上,向他调笑:“听说世子爷武功也是出奇的好,不如来比比?”
比比?要跟他比武?
周澈忍俊不禁,摇头:“我可不能欺负你。”
薛千愣住了,道:“我知道我武功不如你,本来我的强项也不在此……所以公平而言,你便让我一让。我手里这把剑,你何时夺去了,便何时算作你赢,如何?”
“那夺不过去呢?”
“夺不过去自然算我赢!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夺去的……”
周澈哭笑不得。
他又怎么可能,真去夺走她的剑?
本想作罢,可又见她兴致极高,实在不忍拒绝。
薛千等得没耐心了,环顾四周,清月阁这边除了秋菊白芷等人,便再无外人了——她着实想不通,他还纠结个甚?
“你到底来不来呢?”她歪头。
周澈瞧她一眼,笑了,温声道:“要比也是下来,上面高,别摔着你。”
薛千“切”了一声:“小瞧我。”
“不是我小瞧你。”周澈背起双手,神态怡然,“那山石上苔藓多,本就潮湿,即便是冬日,也可能还有虫子出没。”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那“虫子”二字,薛千脸都白了。
周澈暗笑。
薛千猛地松开双手,转身欲跳下来,可是心中慌乱,脚下也忙乱,慌忙之际竟一脚踩空,身子一歪,掉了下去。
假山的半截本就在湖中,她这一跳,周澈想救也来不及……
只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薛千不会凫水,掉进水里乱抓,顷刻间衣衫尽湿,头发和脸颊也水滴四散。
周澈跳进水里,好不容易把她带了上来,秋菊和白芷望见这一幕,早就大叫一声,吓得跑回去拿衣裳。
未几,厚衣和手炉全都拿来,薛千刚好上岸。
她此刻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幸好是冬季,穿得衣裳还算厚实,否则这一下恐怕真要说不清了……
可饶是如此,也有单薄之处,周澈避开了视线。
冰凉的湖水寒冷刺骨,薛千冻得脸颊发白,嘴唇发紫,浑身直打哆嗦,长发和衣裳还滴着水,连绵不绝。
周澈拿过秋菊手里的棉衣为她披上,让二人赶快扶她回去换衣,为了避讳,他并未过去。
“您也要换啊!”秋菊急道,“先进来烤火吧,我让白芷过去拿你的衣裳,否则非冻坏了不可!”
周澈摇头,让她们快走,自己回朝晖苑换衣。
回到住处,灵芝吓了一跳,一边为他收拾衣裳一边将炉火烧得更旺,“你们真是……也没个分寸,大冷天的,就往湖里跳?这回幸好王妃没看见,否则非得心疼死不可!”
“有何可心疼的,”周澈没好气道,将湿衣脱下来换上干衣,“在军中这些才算什么?”
“那不一样,一个是在外边一个是在家里,王妃看不见不会说什么,看见了是一定要管的。”
周澈无奈笑笑,不再答话。
“哎,这薛姑娘要胡闹,你也不能由着她呀。她也不多保重一些,明明前几日才好了身子,这下进这水里一冰,不知还要不要生病……”
周澈闻言,脸色凝重几分。
“还有,”灵芝为她系上腰带,缓缓道,“这种事,传出去总归不好……毕竟如今还无名无份的,你俩终日乱来,家里人不会说什么,可让外人知道……别又成了第二个郡王和柳娉婷。”
第二个郡王和柳娉婷……
周澈身子一僵,转身推开灵芝的手,厉问道:“谁告诉你这话的?”
“这还用人告诉?谁看不见。”
周澈眉目凝重,沉默了半晌,道:“别瞎说。她不是柳娉婷,也不是那一类人。”
灵芝心里发笑:不是这一类人,又是何人?
薛姑娘可是乐妓啊,这不和柳姑娘一模一样?
她虽看出薛千还有其他身份,也有许多事瞒着她们,可明面上她就是乐妓。她虽不会看轻她,可是外人如何看,她却管不了。
“就算,退一万步讲。”半晌,灵芝继续为他系带子,“即便薛姑娘是王爷和王妃都看重的人,可她无名无份,不是世家小姐,更非皇亲国戚,便是嫁过来,也做不了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