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皇帝回銮的御舟经过宿迁时,雅尔哈齐把在宿迁赖在瓜尔佳氏怀里一个多月的媳妇儿接走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儿不停地从马车里把头伸出来看自己,瓜尔佳氏真是百感交集。这一个多月,母女俩仿佛又回到了女儿未出阁前的日子——如果忽略那个不停蹦哒着显示自己存在的外孙女儿惠容。
过了三年多,女儿身上少了一些孩童的娇憨,多了一些女人才有的柔软,看着这样的女儿,瓜尔佳氏是又喜又愁。喜的是,雅尔哈齐对女儿是真好。女儿现在还能保有少女的憨态,必然是他护得好,没让女儿受到一点儿伤害;愁的是,女儿还是不愿意给雅尔哈齐安排女人,无论瓜尔佳氏跟她说了多少理!她就是死犟着!伊拉哩家的种,这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瓜尔佳氏最后也没把女儿扭过来。
算了,由着她吧,她既说会好好护着自己,就相信她吧。她自小那些异于常人之处,应该能让她自保吧?
谁说女人出嫁就长大了?瓜尔佳氏发现,女儿这性子,越发任性啦!都是女婿自己宠出来……
雅尔哈齐抱着一个多月没见的女儿亲了好半天,“容容,有没有想阿玛?”
“想了,额娘天天在郭罗妈妈怀里撒娇,都不理容容,容容可想阿玛了。”
她额娘要是理她,她就不想自己这个阿玛了?
“你额娘撒娇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惠容看额娘瞪自己呢,缩到阿玛怀里装小可怜,玉儿对于女儿的装相行为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
“容容,容容就钻到额娘怀里!”
雅尔哈齐差点儿笑出来。可看着妻子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他明智地咬紧了牙忍着。
玉儿把弘普拉到自己身前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遍,自然很快发现了他身上的异样。
“弘普,你这手是怎么啦?”玉儿的声音有些尖锐。
“额娘,弘普看汗玛法在杭州检阅驻防官的时候,可威风了,儿子就想学射箭。”
“这手是拉弓留下的伤?”
弘普看看一边偷偷冲自己使眼色的阿玛,决定说一半儿。
“额娘,儿子现在能拉开弓了,虽然伤了手,也没关系,儿子是男子汉,不怕流血也不怕流汗。儿子痛了也没哭。”
玉儿的眼眶发酸发涩,狠狠瞪了雅尔哈齐一眼,想了想,从袖里拿出一瓶伤药,揭开瓶盖,用小指甲轻轻抠了一小点点儿,均匀地抹在儿子的手上。
雅尔哈齐惊讶地看着儿子手上的伤一点点地愈合,瞪大了眼。
“媳妇儿,这是啥药,这效果,也太神了!”
玉儿冲着他皱皱鼻子,“你自己也有,只是稀释了而已!”
雅尔哈齐觉得媳妇儿太偏心。为什么自己用的就是稀释的,儿子用的就是原装的。
“媳妇儿——”
“知道了,你随身带着吧,只是,不要在人前用,要不,以后我就做药了,别的啥也别想干了。”再说,她一直在他身边,就是有伤,也有自己帮他抹药,带着做什么?
雅尔哈齐得意地冲儿子笑笑,从玉儿手里接过那个比自己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瓶子,宝贝地藏好。
玉儿问弘普都学到些什么东西,弘普就一一地和额娘说学会了什么什么。一家人聊着别后的事儿上了船。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雅尔哈齐搂着玉儿跟她说一路的见闻。
“那天我们追上皇上的御驾是在桃源县,那会儿皇上与河道总督张鹏翮在阅视河堤,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也都在,你夫君我把弘普也带过去了。让他长长见识。”
玉儿动了动身子,躺得更舒服一些,“后来呢?”
“后来,皇上一路走,一路巡视各地的河堤,有的暂停修筑,让当地官吏考察上奏后再定,有的皇上亲自指定位置试筑挑水坝。过邵伯更楼时,我听他对河道总督张鹏翮道:此地旧日被灾形状,与今山东饥民无异。岂朕今日睹此地安居景象,而忘山东之饥民乎?朕念运粮赈济,事不可缓。乘今日顺风,尔作速回清江浦,料理转运截留漕粮,差官前往山东散赈。至距扬州十五里沙坝桥河道情形,朕自细阅,回銮时,而谕尔知之。”
玉儿问:“邵伯?更楼?是哪儿?”
“邵伯在江都,邵伯踞江淮之要冲,扼邵伯湖和苏北运河之咽喉,唐代邵伯出现了通航单闸,宋、明到当今不断改进。如今是六闸,因此,邵伯镇帆樯林立、商贾云集,极是繁荣。三十八年,邵伯更楼决堤,人溺屋沉,南街被水冲塌,当地称之为‘断头街’。次年堵塞决口,开南越河,四十年置铁牛一座镇之。皇上看到如今当地又显太平繁荣之景,很高兴,想起山东的饥民,让张鹏翮去运粮赈济山东。”
“嗯,说说看到什么好景没有?
“好景?有!随皇上登了金山江天寺,金山寺有‘万川东注,一岛中立’的奇特地势,山上建筑精巧,布局依山就势,使山与寺融为一体。建筑以曲廊、回檐和石级相连,殿宇栉比,亭台相连,形成楼上有塔、楼外有阁、阁中有亭的‘寺裹山’格局。你不是总念着《白蛇传》?说的就是那里。”
“哦。”
雅尔哈齐看她睡意朦胧,轻声道:“在杭州,皇上阅视驻防八旗官,下场亲射二次,皆中。皇子、善射侍卫等各逞本事……”
看看怀里的睡美人,雅尔哈齐稍调整一下姿式,手一挥,劲风便把烛火吹灭了……
三月十五,皇帝回到了宫中。
怀孕四个多月的玉儿,肚子已经和别人五个月差不多了。毕竟是双胎不是。
回到王府,庄亲王满脸喜色看着夫妻俩道:“继福晋也有喜了!”
玉儿笑道:“恭喜阿玛哈将有嫡子了!”
庄亲王看儿媳妇神情无伪,更高兴了。
“嗯,喜,确实大喜!继福晋还念着你有经验,让你去侍候呢,不过,你现在这身子,可比她还不方便,且不用去了,还是照以前旧例,不用立规矩。平日没事儿了去你额莫克那儿,和她说说怀孕要注意的事儿。她说第一次怀上,害怕!总担心有人要害了这个不易得来的孩子。”
玉儿一挑眉:“阿玛哈,要说有谁要害额莫克,这个可要谨慎点儿,您多派几个您身边的嬷嬷去守着比较好一些,毕竟是嫡子,怎么慎重都不为过的。最好,额莫克身边时时不要离了您的人,这府里,最靠得住的,还是您身边的老人不是!”
庄亲王点头:“儿媳说得对,只是,你额莫克说嫌吵,不想要太多人挤在她那儿!”
玉儿笑道:“这好办嘛,把额莫克身边不懂照顾孕妇的调走,把您身边儿可靠的先给额莫克用着,毕竟,现在什么也比不得嫡子重要,额莫克想来也是明白的!”
“还有呀,阿玛哈,您是不是应该每天去额莫克那儿坐坐才对?您陪着她,她老人家心情也好不是,心情好了,这孩子呀,就长得好!您看弘普惠容身子骨多壮,那就是儿媳妇十月怀胎时心情无忧无虑才养出他们的好底子的。”
庄亲王点头,“有理。”
“阿玛哈,额莫克既然有了身孕,是不是得请一个太医常驻在府里比较好?毕竟她也三十几了,不比儿媳妇年轻,这上了年龄怀孕肯定更辛苦,何况,额莫克还是第一胎呢!最好太医能天天给她诊着脉,这样,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当,也能马上发现。阿玛哈,您可要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的才好呢。身边万不可离人的!”
庄亲王点头,这个儿媳妇,是真正的替自己着想呀!
玉儿轻抚肚子:“阿玛哈,儿媳妇觉得应该注意的都和您说了,您最好再多问问太医。您看,你都五十多了,好不容易有了嫡子,这是大喜事,太医也不会笑话您问得太繁琐。儿媳觉得吧,您问得越仔细越好。这样,额莫克那儿就能少出错。儿媳妇这也怀上了,要不,都应该侍候额莫克的!”
庄亲王笑呵呵道:“你这月份可比你额莫克的还大,且照顾好自己,本王当年在你玛法身前儿可说了,你有身子的时候,不用立规矩。以免伤着他的宝贝孙女儿。”
玉儿想起玛法,甜甜地笑了,“嗯,阿玛哈对儿媳妇很好,儿媳妇很感激阿玛哈这样宽厚慈祥仁爱。”
庄亲王笑得见牙不见眼,这马上有嫡子了,儿媳妇这儿又有了,庄亲王府子嗣繁茂呀!
谁还敢说他是无子无嗣的面相!
看着儿子扶着儿媳、龙凤胎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庄亲王眯了眯眼,本来他还担心自己继室怀孕了,儿子儿媳感到受了威胁会不高兴,没想到,这个儿媳妇还是这样没有一点儿心机。这么些年,庄亲王也看明白了,这个儿媳妇,是真正的良善。庄亲王摸摸脑门,这是好事吧,这样,自己的嫡子就会少受许多阴晦手段的暗害,至于儿子……
儿子的脸色一点儿没变,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儿子已成长到自己也看不出端倪的地步了?
又仔细想想儿媳妇的一番话,也确实全为继室考虑的,自己身边的人,别人要收买,可没那么容易。继福晋身边的嬷嬷,庄亲王不太相信!
太医!不能用莫太医,他跟儿媳妇那边太近了,另找别人吧。
一家四口,只有玉儿的脸色如常地回了院子。
龙凤胎精神都不太好。
“普儿,容容,怎么都没什么精神?”
玉儿坐在室内,伸开腿脚轻舒口气。
“额娘,容容总觉得怪怪的。”
“嗯,儿子也这么觉得。”
“哦,和额娘阿玛说说,都觉得哪儿怪了?”
“额娘,玛法没以前对容容好了,容容走的时候也没留容容。”惠容很伤心,玛法不像以前那样疼爱她了。
雅尔哈齐默不做声把女儿抱到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惠容巴在阿玛怀里,还好,她有阿玛,有额娘,还有哥哥。
“儿子觉得府里众人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玉儿叹口气,这两个孩子,都这么敏感!
“普儿,说说,你觉得他们怎么怪了?”
弘普想了想,“以前,见着儿子,那些下人个个都恨不能贴上来,今儿回来他们虽然都恭恭敬敬的,却没像以前那样了!”
玉儿笑道:“没以前殷勤了,对不对!”
弘普想了想额娘当初给自己念的书,想起来殷勤的意思,肯定地点点头。
玉儿笑道:“弘普,惠容,额娘知道你们很聪明,比额娘当年这么大的时候还聪明,可是,你们都还小,经的事儿少,不知道,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上至你们的玛法,下到府里最卑微的太监,为什么府里人的态度全变了?因为,如果庄亲王府只有你阿玛一个子嗣!将来你玛法去了,只要你们汗玛法同意了,承继亲王位的就一定是你阿玛,以前,在府里众人的心里,你阿玛是王府未来的主人。
可是,现在你继玛嬷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孩子,生下嫡子,将来,继承王位的就是这个嫡子,而你阿玛,就不再是未来王府的主人了。
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现在一切未定,他们自然就要先远着我们一家子四口,以免将来继福晋的嫡子掌控王府后,怪罪到他们身上。你们可懂了?”
玉儿留了很长的时间让两个孩子去想自己说的话,她知道这两个孩子会想明白,他们的智商,太高了!情商,在皇帝的教导下、在这么些年的耳濡目染下也比自己高了许多;加上好记忆力帮着他们在大脑里存了无数的信息,只要给他们时间去整理,他们,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