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随着如织的人流慢慢往前移动,边看花灯边闲聊。
“既是来找我们的,晖儿怎么不见?”
“老远看到你家那几个小子的影子,就追着去了,见着长辈也不知道先来请个安,都是你们把他带坏了。”
雅尔哈齐失笑:“这怎么也是我们的错了,我说,你这也太会迁怒了。”
四阿哥许是因着难得这般松散,心情不坏,眼中微带笑意,翘起嘴角,“不是你们平日带得他跳脱了,何至于此?如今,连我这个阿玛也不惧了,还敢顶嘴,不都是跟你家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学的?我要管时,你嫂子就说你家那几个身子骨儿好全是为着管得不严厉,还说玉儿说了,孩子不能给太大压力;便是我偶尔说几句,你们遇到了,也要你一句我一句把我的注意力扯到他事上,护着他躲了过去,你说,他现在变得这般模样,不怪你们,怪谁?”
雅尔哈齐摸摸鼻子:“确是你要求太严,连邬先生不也说晖儿是个好的,偏你总挑三拣四地鸡蛋里面挑骨头。再说,孩子还小,跳脱一些好,只要在学业上过得去,平时过日子,你也别总那么拘着他,你没见现在皇上看着晖儿都说比以前机灵活泛了?”也不等四阿哥接着唠叨,指着两个女人:“她们要做什么?”
四阿哥明知被转移话题,也只能转头看,有什么办法,其中有一个女人,太能惹事儿了。
其实,玉儿什么也没做,不过就是看着花灯好看,拉着乌拉那拉氏看花灯罢了。
四阿哥回头瞪一眼雅尔哈齐,后者痞痞一笑,四阿哥张嘴又要念叨,却又被扯了一下袖子:“她们往前走了。”
四阿哥干脆不再理这个让人生气的堂弟,拂袖自顾走了。
雅尔哈齐看着四阿哥的背影,得意地笑。这个堂兄,太严肃了,对着他,你若也一本正经,你就输了,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比他更规矩更严肃更自律,与其被他逮着说个没完,不如像现在这样让他自己放弃说教呢。某人摇着头晃着脑得瑟着跟了上去。
玉儿看着五光十色,千奇百怪的花灯,觉着比现代的花灯一点儿也不差,更为做花灯之人的手艺惊叹叫绝,此时,正拉了乌喇那拉氏看一个巨大的粉色莲花灯。
“那莲花灯是纸做的绢做的?”
乌喇那拉氏被带得走近:“像是纱的。”
“真漂亮。而且,好大。”
四阿哥走到乌喇那拉氏身后,抬头看看那盏大花灯,翘起嘴角:“怎么,你们看上这盏了?想要?”
乌喇那拉氏回头看一眼丈夫,笑道:“弟妹说这个好看。”
玉儿见四阿哥看她,想了想,摇摇头:“太大了,远看着还行,近看,却不够精致,而且,这么大,拿着也不好走路。”
四阿哥摇头:“你还想要多精致的?当是内造的呢?”
玉儿撇嘴:“那就都不要了,看看就成,反正,今儿就是出来凑个热闹的。”
见两个女人确实没有想要的意思,四阿哥也就站在一边等。两个女人看得满意了手拉手继续往前走,走没几步,却听一片更大的喧闹之声传了过来,外面的侍卫赶紧围拢了护着几个主子不被突然加快流动的人群挤着。
玉儿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看不着,回头问两个男人:“你俩脖子长,看到什么了?”
雅尔哈齐早习惯了妻子的说话方式,四阿哥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雅尔哈齐看一眼:“舞龙队。”
果然,不多会儿,便看到远处一条金鳞长龙在人海中翻滚着起伏遨游,一粒宝珠在前引路,逗引着长龙摇头晃脑地追逐而行,辗转腾飞中,渐行渐近。
玉儿伸长脖子,却见路两边好些烟火冲着长龙就射,不知是被烟火烫的还是那舞龙的小伙儿本就爱闹,却见一个一个皆轻捷跳动,一时,那龙倒被舞得更见灵性。
玉儿看着那些使坏的人咯儿咯儿乐,拉着身边人就嚷:“唉呀,唉呀,快看,那个,那个被烫得跳脚了,哈哈,肯定是烫的,那个放烟花的太坏了,咯咯,故意冲着人家身上放,呀,那龙身子都扭一起了,快打结了。”
看得高兴,扯着袖子使劲儿摇,摇完了,觉着不对,抬头一看,对上四阿哥盈满笑意的双眸。
玉儿吐舌,也不羞,扯着四阿哥衣袖指着那个拍衣裳的舞龙人:“烫坏没?”
四阿哥看一眼,笑道:“穿着衣裳呢,烫不着。”
玉儿咯咯笑,又指着一路的焰火:“那龙灯,在焰火里翻滚,好看。这下才有点儿看头了,热闹呀。”
一条街的人都给龙灯队让路,在让路的同时,点燃身前地上摆好的焰火,各式烟花冲天而起,夜空中一片奇幻瑰丽美景。
玉儿仰着头,看着星空下那转瞬即逝的烟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般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的灿烂明媚笑容,倒看得四阿哥呆了呆,继而也仰头望天。
龙灯很快舞到跟前,玉儿看着那个先前被烫得跳脚的,忍不住笑,“咱们没带焰火,不然,也放。”
四阿哥抿着嘴:“要放让下人去买。”
玉儿摇头:“算了,等他们买回来,龙都走远了。”
四阿哥翘起嘴角:“怎么,刚说完人家使坏,你也要不消停了?”
玉儿乐道:“唉呀,平日大家都顾着形象,说话行事一板一眼,唯恐显得轻浮跳脱不稳重,哪像现在,便是玩儿得过火点儿也无妨啦,反正过节呢,都高兴嘛,你看方才被烫那个,也没恼,脸上还乐呢。”
想了想,从空间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冲着那舞龙的就砸,边砸边笑,那被钱砸了的舞龙人,见着撒钱,都不走了,原地舞起来,一起一伏间,地上的银钱便被众人拾了起来,技艺很是不凡,既没耽搁舞龙的功夫,银钱也进了口袋。
那顶宝珠的眼观六路,找着撒钱人,顶着宝珠舞了过来,围着这一群人开始转动。宝珠到哪儿,龙头就到哪儿,龙身子龙尾自也是跟着的,玉儿见着龙灯队不走了,觉得好玩儿,一把把钱又撒了出去,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铜钱撒没了,又掏出几锭银子冲着龙头砸,砸得那龙头一个劲儿上下起伏,倒似行礼拜年一般。四阿哥见着她这般淘气,忍不住摇头,不过,见那被砸的脸上也乐开了花,便也就一笑了事,过年嘛,图的就是个与民同乐。
龙灯队捡完地上的铜钱与银子,见人群护在中间的那个贵妇不再往外扔了,围着又绕了一圈,转头继续前行而去。
看着越游越远的长龙,玉儿兴致不减:“咱们找找看有没有做得好的精致小巧的花灯,赢几盏提手上,也算应景了。”
四阿哥看看玉儿另一边的雅尔哈齐:“接着再转?”
雅尔哈齐笑着看看妻子:“难得有兴致,那就接着转。”
玉儿回头拉了四阿哥身侧的乌喇那拉氏往前寻那好看的花灯,一边走,一边评说方才那舞龙队的技艺。
乌喇那拉氏笑道:“就你不消停。”
玉儿摇摇乌喇那拉氏的胳膊:“唉呦,嫂子,你沾光多看了许久的舞龙,怎么还不乐意了?”
乌喇那拉氏抬手捏玉儿的脸:“你多大了?六个孩子的娘了,还这般小孩子心性。这满大街,你见谁用钱砸人的。”
玉儿躲了开去,咯儿咯儿乐:“嫂子,你看吧,说不准明年,就好多人拿钱砸呢。”
四阿哥在后面听了,脸一下拉长了:“带坏民风。”
玉儿回头冲四阿哥吡牙:“四堂兄真讨厌。”
四阿哥被这话一下堵得哽住了,见她嫌弃完又拉着自己妻子走了,只能瞪一眼身畔的雅尔哈齐完事儿。
边走边寻,寻了半天,终于寻着一盏制作精致的成人手掌大小的八角宫灯,玉儿看看上面的谜语,却是好半晌也摸不着头脑。
“嫂子,你看这是什么谜底?”
乌喇那拉氏摇头:“你长年看书的都弄不明白,我就更不知道了。”
玉儿一下蔫儿了,“让我背诗词行,哪怕糊弄两句打油诗也成的,可猜灯谜我却真是不行。这考的就是弯弯绕绕的心思。”回头求助地看着两个男人。
四阿哥还在计较方才的“真讨厌”呢,转开头去。雅尔哈齐看着堂兄的模样好笑,又见妻子好容易找着喜欢的,便走了过来。
却见那谜写的是:初生月映之江畔(打一字)
雅尔哈齐稍想了想,揭下了灯上的红纸,走到那摊主面前,摊主是个约莫六十几岁的老人,慈眉善目,正看着旁边一个青年呵呵笑。
雅尔哈齐轻喊:“老丈。”
老人转过头,雅尔哈齐递上红纸:“江岸的岸。”
老人笑着点头,把小灯递了过来。又指着身后一个被装饰得五光十色的大门道:“园子里面还有更好的花灯,你们可要去看看?”
玉儿一听这话,有些心动了,抬头看雅尔哈齐,雅尔哈齐看妻子的眼神,知道她想去,回头笑问:“四兄?”
四阿哥看一眼期盼地看着他的玉儿,哼一声,转身当先往里面走,只是,没走几步,却停住了脚步,转头往右望去。众人都住了脚,却听不远处一群人中传出一声怒斥:“……你是宗室,就可以抢人女儿吗?”
四阿哥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眼中慢慢染上一层怒火,又是哪个混帐玩意儿在这儿闹,皇家的脸都让这帮不争气的丢光了。
只是,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却让一群人都呆住了。
“抢女儿?若没小爷,这小丫头早被人拐走了,你哪还有女儿可让小爷抢的?”
“弘普?!”这分明是弘普的声音。
素来规矩稳重的弘普会抢人女儿,这话,便是四阿哥也不信的。几人也不管别的了,跟着那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去。
人群中,弘普手里拉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丫头,两个侍卫形成包围之势护着弘普,其中一个侍卫脚下还倒着一个人。
弘普对面,与弘普对恃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身畔,跟着几个女子,看服饰,其中之一应是官眷,那官眷手里也拉着一个小丫头,别的,却似是随侍的下人。
中年男人听着弘普的话,却是忍了忍气:“小阿哥帮下官找着女儿,下官心里也是感激不尽,只是,下官现在要领女儿回去,阿哥却不让,这却无理可讲。”
弘普看一眼身畔低垂着头的小丫头,冷冷看一眼中年男人:“放纵继室欺凌嫡妻之女,你这样的人,着实不配为人父。”
中年男人的脸在灯下全变作了红色:“小阿哥什么也不知道,岂可胡言乱语。”
弘普一挥手:“你身畔那个丫头,是你继室生的吧,她穿的什么?再看看这小丫头,这一身儿,便是连我家的丫头都不如,你这不是苛待嫡女是什么?一个不尊伦理纲常的官员,能指望你好好为皇上效力?一个内院不靖的官员,能指望你治理好百姓?一个为色所迷,听不进忠言之人,还能指望你有清明的头脑办好皇上交付的差事?你这般无能昏庸得连女儿也护不住的男人,有何面目在这里责问小爷?”
中年官员被弘普一通毫不留情面的斥责气得直哆嗦:“你,你,一派胡言,这丫头是不是和你乱说什么话了?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你怎可听信一面之辞这般侮辱朝廷命官?”说着话目含凶光狠狠瞪着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弘普身边的小丫头。
弘普冷冷道:“你看看你那眼神,你那是看女儿的目光?跟吃人的狼似的,是看仇人吧?”
本来没注意到中年男人目光的众人,此时全都盯着中年男人看,看得那人僵在了当地。
弘普挥退两个挡在前面护着的侍卫。
“被一个女人糊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可见你的智商有多低,说说,你是六部哪个衙门的,叫什么,明儿小爷跟玛法说一声儿,让他把你革了吧,免得浪费我大清官员的俸禄。”
那官员听弘普居然说出要革他官职的大话来,一时不由冷笑道:“本官是皇上任命的朝廷官员,便是宗室也无权革退,阿哥莫不成想代替皇上行使皇权。”
弘普冷冷道:“好毒辣的心思,这是想给小爷安罪名呢。先前只道你只是为父不慈,原来,你还是个心性阴险奸狡的,可惜,你这心思用错地方了。你信不信,今儿这谋害嫡女的事儿皇上听了不但不会责怪小爷多事儿,还会夸小爷做得对。不仅如此,皇上还会因小爷清除了大清官员队伍中的无能蠹虫而奖赏小爷,你信不信?!”
中年官员见着这个小小年纪的黄带子泰然自若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犹疑起来,这不像继室说的抢女儿的纨绔宗室呀。
官员皱着眉:“下官是十爷的门人,小阿哥何必一定要找下官的麻烦。”
弘普高抬着下巴睨一眼官员:“十爷?哪个十爷?”
中年官员有些得意道:“除了皇上的十阿哥,谁敢称十爷。”
弘普嗤一声冷笑道:“好个贱奴才,敢在这里败坏十爷的声誉。你信不信,十爷知道今儿的事儿,立马得骂得你狗血淋头。还当你自己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人物,还敢拿十爷来吓唬小爷。滚一边儿去吧。”
中年官员又羞又怒:“小阿哥把我家女儿放回,下官立马就走。”
弘普哼道:“不行,小爷得等父母来了拿主意,这小丫头不能就这样让你带回去,若不然,说不准明儿看到的就是她的尸首,再不然,又被故意弄丢了也说不准,小爷既伸了手,就不能做白工,既救了她,就不能再让她被人祸害。小爷是个做事儿有始有终之人,不像某些人。连亲生女儿也能弄丢了。也不知道那服侍主子的下贱奴才被谁收买了,连自家主子也敢丢在路上自己跑了。”
中年官员被弘普几句话顶得直倒气,偏无话可回,一时怒火中烧,回头喝道:“乔嬷嬷呢,死哪儿去了,小姐丢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