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梧被半夏的力道向后推着,后背撞上了床板,木质床架晃了几晃,床帐也略一摇摆,只发出几丝轻响后便恢复了平静。
空气安静下来,右梧能听到自己瞬时变快的心跳声,听到利刃与肉体的摩擦声,冰冷金属刺入皮肤穿过脂肪,切断血管肌肉,擦过包覆骨骼的筋膜
也许是匕首过于锋利,右梧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半夏,惊讶过后是不解,不解过后是惭愧,惭愧过后是释然。
你合该这样对我,我确实不是个东西,你舍命相救,我却把你抱在怀里当他人的替代品。
右梧见着半夏看自己的目光越发冷了下去,便垂下头,亲眼看着他手中握的匕首一寸一寸推进,缓缓没入了自己心口。
不偏不倚,心脏跳动的位置。
半夏手上动作稍顿了顿,匕首与皮肤接触的位置便渗出红色血丝。右梧皱眉,浑身冷汗。
冷笑一声,半夏道:“我替你挡下一剑,如今还你一刀,从此各不亏欠可好?”话音未落,手掌便推着匕首末端猛向前发力。
右梧身子承受着推力,背后硬硬的床板硌着筋骨十分不适,说起来好笑,这个时候还能分神注意到自己背后的那点零星不适,而忽略掉胸口处蚀骨裂肉的剧痛。
匕首完全没入右梧胸腔,刚渗出的红血丝才随着利刃一同回了右梧躯体内,待半夏松开手,那些已经冷凉的血液便又同着更多的温热血液一起,从皮肤被切割开来的缝隙涌了出来。
右梧吃力呼吸着,一方面惊讶于自己仍活着且思维清晰,一方面明明白白感觉到自己心脏舒张时表面碰上匕首尖端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一下接着一下,伴随着快到不正常的心跳,如同一根小针反复刺在皮肤上,只不过那处皮肤却是包裹着自己最温热血液的,心脏上的皮肤。
右梧抬起头看向半夏,此刻心中释然,面上表情本该舒缓,却因为胸口的痛感而着实笑不出。
挣扎着开口道:“如今互不亏欠了你早些离开这里吧”忍着痛提一口气,歇了片刻才继续道,“错都在我。”
半夏伸出一只手搭上右梧肩膀,食指缠绕上他半散的发丝,另一只手抚着他苍白且微微颤抖的薄唇。接着,手指从唇上向下移去,一路蜻蜓点水般触着皮肤,最终抚了一记匕首末端。
匕首微微一颤,涌出伤口的鲜红多了些许,涓涓细流蜿蜒过右梧胸前肋下,沿途布下血腥气息。
“你早该从我身边消失”半夏说着双手环过右梧肩膀,带着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送,“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随着手臂越勒越紧,身体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挡在二人中间的那柄只露出把手的匕首虽然已经扎到了底,却也被压迫着一丝丝向前挪动,往右梧胸中埋得更深了些许。
右梧惨白着脸,几乎不能呼吸。半夏略一放松,接着猛然用力将他的身体全然嵌入怀中。匕首被二人之间的压力挤得倾斜过去,刀尖剜过那颗跳动的心脏,在心壁上割裂开一道浅浅伤口。
伤口瞬时扩大,如洪水冲破不堪重负的堤坝。
右梧先是感到一股压力被瞬间释放,接着便感觉到胸前满是温热湿濡。虽然血腥味正浓,温热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不让人讨厌。
半夏的双臂仍然将右梧环得紧紧的,腥甜粘稠血液浸透衣物发丝,染上半夏衣襟,再染红他胸前的肌肤。
疼痛感逐渐淡去,温度也慢慢冷却,右梧偏过脑袋沉沉倚着半夏肩头,嘴角终于挂上一抹解脱似的笑意。
周围的事物皆暗淡下去,连眼中最后的景象半夏的银色发丝也似乎被如墨般的夜幕所浸染,转为黑色,渐渐淡出视线。
右梧只觉得周围一片沉寂冷清,恍如坠入深渊,接着又仿佛平躺着漂浮在河川之上,身子被波lang承托着浮动。再然后,所有感觉消失,只剩一片空茫。
不知漂浮了多久,茫茫然中却又恢复了些许意识,右梧感觉到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又有了光亮。
浅淡莹白的微光,细丝般纤弱却将原本的纯黑划作了黑白两色。
接着便听到悦耳鸟鸣,感觉到一丝清凉微风
右梧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仿佛初降人世的婴儿第一次呼吸般贪婪,接着猛然张开了双眼,视线扫过周围的同时,仍是贪婪渴慕地呼吸着。
仍是自己熟悉的卧房,一边的床帐被掀开挂起,另一边的则垂着随风晃动。窗子开着,清晨略凉带湿润草香的风吹拂而入,落在汗涔涔的皮肤上,说不出的凉爽。
右梧抬手摸向自己胸口,手下却感觉到柔软温暖一团,心中马上明白过来,却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坐起身子,将团子抱起来看了又看并未苏醒。再仔细查看它胸口处,那道剑伤也还没完全愈合。
将团子放在被上,右梧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光滑肌肤上也没有一点伤痕。
居然是梦。
方才经历的每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却竟然全是自己臆造出的?右梧抬袖擦拭着额上颈上汗珠,仍是觉得恍惚,辨不清何处是真实,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否还活着。
毕竟,如果说只是大梦一场,那样的梦也是从未有过的,如现实一般清晰不说,醒来后居然还能明确记得梦中的每个细节。
右梧呆坐许久,胸腔内仍是有股莫名情绪,仍是心有余悸。
右梧深呼吸,闭上眼,回忆一遍梦中细节,再张开眼看向白团子,抱起它抚摸那一身柔软绒毛,轻声道:“我真的是做梦?”
盯着团子又看了许久,右梧叹口气,自语道:“呵,不过是场梦,我怎么就糊涂了”说完将白团子先放到枕边,自己取过衣服换了,穿鞋下地,才又将团子抱回怀中。
右梧心中思忖着,大约是连日来觉得对团子亏欠太多,才会做出那样的梦,自己本是个活得无牵无挂的人,身边突然多了个特别的小妖兽,还一而再再而三被它所救,欠了一身还不完的债,才憋出了心病吧。
垂目看向安睡的团子,右梧柔声道:“既然是梦,此刻我就还欠着你。”
摇摇头,叹口气,右梧走到窗前又停了片刻吹了会儿风,才向门边走去。
心中几次浮现木风的身影都被立刻挥散了去。那不过是个梦罢了,右梧对自己说。
不过即便是梦,自己也要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才行。右梧思索着,取下门栓,才一开门,便看到月谦立在门外,眼底流露些许道不明的情绪。
右梧心有所思,并未觉察,只耸耸肩扭扭腰一副不正经模样,照例一脸笑容地招呼道:“月谦,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