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律的脸色稍稍一变,“母亲是念佛之人,会这样想是应该的,但天牢内的囚犯都是罪大恶极之徒,断断不能让他们重见天日,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母亲喜欢,我可以从各地囚牢中选一些,给他们洗心革面的机会。”
先帝司岚广清是个对臣民要求颇严格的统治者,很多因为犯了些小偷小摸过错被关押起来的人仍然四肢健全,如果放出来加以管教利用,要远比将它们关起来白养着或者服简单的劳役强。
眼下国家正处于用人之际,泽陆富庶,并不缺钱粮,只是和平了多年,缺乏的是兵力上的优势,把所有可用之人编入军队,扩充并加以严格训练,这才是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内该做的事,只有拥有强大的武力,才有可能天下一统。
木凡摇摇头,“律儿,天牢内,多是先帝时期就被囚禁的犯人,其中大部分我都曾经认识,他们不过是一时糊涂选错了方向,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赎清罪孽了,律儿,我相信你可以比你父亲做得更好,身为帝王,你该有一颗包容之心。”
“母亲,为君者必须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有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明白母亲您的意思,近日里边境战乱,许多耕农流离失所,我已经令大臣们拟定赈济事宜了,为此,可以先将帝宫北宫门的修缮工作缓一缓,不知道母亲您意下如何?”
木凡念了一句佛,用无比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为君者需心系万民,律儿,你做的很好,但人孰无过,佛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该给天牢里的囚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司岚律不想再跟木凡继续争论,就暂时点头,“母亲说的是,此事我会同卿家们商议,再做决定……母亲您很少说这么多话,现在一定乏了,不如先休息?”
木凡看着司岚律,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襟,缓声道:“我听说,昨**派了十几名侍卫,押送一名来路不明的囚犯进了天牢……不知道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让你如此大费周章?”
司岚律没回答,而是在木凡身边坐下,托着腮看自己母亲,“母亲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尤其对天牢的事,天牢里关的犯人旧的死新的来,早就是家常便饭,为什么您今天有如此好的兴致,对那名犯人那么感兴趣呢?莫不是……”司岚律的视线扫视过垂头侍立在周围的宫女,“莫不是有那个奴才跟您面前嚼舌根,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您多忧心了吧?”
那几个宫女听到这话全部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抖着嘴唇一言不敢多发。
木凡站起来,“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关心你刚刚即位,多说了两句,你不愿意告诉我也就算了,又何必为难这些下人,平日里你忙,都是她们侍奉我。”她说着走到最近的宫女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都起来吧。”
“母亲,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奴才仗着主子宠着,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也分不清陪主人聊天解闷和搬弄是非的区别,”他的视线扫过几个唯唯诺诺的年轻宫女,“既往不咎,但往后,别再让我发现你们搬弄是非,打扰太后的清静。”
刚刚站起来的宫女们又扑通跪地,连连叩头。
木凡摇了摇头,摘下念珠一颗颗在指肚上揉着,朝司岚律一摆手,“律儿今日先回吧,我有些乏了。”
“母亲还请保重身体。”司岚律说完,让跟他来的宫女收了桌上的冷汤,退出了弥漫着檀香味的寝殿。
门一关,一个宫女就站起来走到木凡面前,“太后……”
木凡却摆摆手,示意她住口,自己则走回佛龛前,站在渺渺烟气中望着金身佛像的慈眉善目,低低念了些什么,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她的眼角逐渐湿润。
司岚律从木凡寝宫内走出,沿着走廊一直都到后花园,穿过芍药花丛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猛地停了下来,差点就不小心洒了所端的汤。
她的表情十分难看,司岚律看在眼里,一边拿起那汤碗一边随口道:“从今天起,你不用侍奉我了,我觉得洗衣做饭更适合你。”
那宫女忙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司岚律把手中的往地上一摔,“还不快去?”
宫女忙着退下。
司岚律看着摔在石子路上碎裂的汤碗,和溅在四处正渗透进土地里的汤。
蛋花软趴趴地贴在泥土表面,看上去透着恶心,司岚律转身拂袖而去。
书房内,御医跪在地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司岚律把他召来之后,就自顾自地看着书,对他不加理睬,时间渐渐过去,御医的开始感觉到双腿酸麻,膝盖发疼,有些支撑不住了,却仍是只能低头等待着,司岚律不发话,他就只能等,这位少年帝君的手腕他自然是知道的。
自己一定是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才会遭到如此惩罚,他也不奢望着司岚律能让他少跪一会儿,只希望自己可以平安回家见家中妻儿就好。
一直到月上枝头,司岚律用过晚膳回来之后,看到御医才开了口,“张御医?你怎么在这里跪着?”
御医煞白的脸,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伏下身再次行礼,“陛下吩咐微臣在此等候,微臣自然不敢怠慢。”
司岚律去扶起他,“怪我怪我,我忙起来就忘了叫过你来了,快起来,别怪我健忘才好。”
御医连连说不敢,费了半天力气才从地上站起来,膝盖仍在不停颤抖。
司岚律做到书桌后,就这么看着御医,又不说话了。
御医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浸湿,而后又被夜凉的风吹干,他作为医生,自然知道寒凉入体加上又跪了一整天对身体有多少损害,却也只能默默忍着。
“今早吩咐的药膳,是你负责准备的吧,张御医?”司岚律突然的话,像是给本就觉得体寒的御医当头泼了一桶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