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陛下......会疯魔吗?”汪嗣英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重情重义之人,比较容易走火入魔,陛下也是人,不会免俗,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是明言直谏,还是明哲保身,全都在你。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张明泽瞥了一眼汪嗣英:“算了,不说也罢。另外,你这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脾性也要改一改,陛下不喜欢太过圆滑之人,更喜欢爽快磊落之人,你尽量去改,实在改不了,就尽量遮掩。”
汪嗣英不置可否,他识张明泽为先生老师,但是对于张明泽的言语,也并非完全听取,这是汪嗣英本身的优点,即便多年之后,朝堂之上,和唐宗飞、胡汉斌针锋相对,汪嗣英也是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张明泽笑了笑,也不置可否,让一个人改变性格和观点,特别是涉及到为人根本的品性,更是难以改变。
隔着牢狱内外,两人长时间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儿,半晌,汪嗣英突然苦笑一声:“先生,您刚刚所规划的,像是一张美味可口的大饼,都是以学生入朝堂为前提,如今却身在囹圄,当一个蝇头小吏,想要站在太和殿上,比登天还难啊。”
张明泽一脸珍惜陶醉的喝下最后一口烈酒:“你啊,又看错了一个人。”
“学生又看错了人,谁?”汪嗣英皱着眉头,不明觉厉。
“太皇太后老祖宗。”张明泽双手交错,向天拜了拜,以示尊重:“世人以为老祖宗霸道不讲道理,实际上,以我来看,世间最讲道理的就是老祖宗,老祖宗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为了诛杀澹台国藩,元丰九年曾经命你捎带书信去大江一线,那就是恩情,其他人也许会忘记,记仇又记情的老祖宗不会忘。大江一线的两年磨练,又将你召入京城,让你中举人,却是末席,送去吏部,又被人顶包,最后来到城东牢房当差,其中种种未尝没有老祖宗从中授意,磨练你的心智。”
汪嗣英惊讶异常,思索着前后诸多事端,初始他把一切都归结为运气不佳,却不曾深思,经过张明泽提点,他恍然大悟,这次不用张明泽敲他的脑门,他自己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里大骂笨啊。
“因为脾性,陛下不会喜欢你,但是太皇太后却喜欢你的性格,暗地里栽培你,也在情理之中,楚人凤就是明证,嗯,别说,你和楚人凤还真有几分相似。”张明泽继续说道:“让陛下讨厌不容易,让太皇太后喜欢也不容易,你两者兼具,是真得不容易啊。”
“哎,那又如何,老祖宗已经驾鹤西去,天葬归天,即便真有心,也是无能为力。”汪嗣英叹息一声。
张明泽没有说话,眼神中有笑意,汪嗣英看在眼睛,突然双眼神采奕奕:“先生,您的意思是老祖宗还有伏笔?我......我......还有机会?”
因为激动,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
张明泽举了举手中的空酒壶:“知道你囊中羞涩,买来这种劣酒已经很不容易,但是下次升官发财了,我要喝好酒。”
“是,先生!”汪嗣英应声答道。
“好了,该说得已经说了,你可以走了,两天时间内,应该会有圣旨到。”
汪嗣英起身作揖,缓缓退出牢房,行至半途,他突然止住了步伐,扭过身来,揣度一下用词:“先生,您见微知著,能见他人不能见,为何......?”
“为何未能成为中堂大人那样的肱骨之臣?为何还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是吧?”张明泽自问自答:“看待事物,透析朝臣关系,不过是小道,治国少不了这些,但是也不是必须,像我这般看透事态,钻营狗苟之人不在少数,但在治国才能和宏观把控方面,十个张明泽都比不过一个中堂大人,嗣英,这点你也不行,天底下在治国一道上,没人能及中堂大人,特别是在大波动、大动乱中,需要站出一个一锤定音之人,整个北魏唯独中堂大人一人而已。”
说到此处,张明泽一脸崇拜,脸上有神采奕奕的光芒:“早年我可以跟随孔家衣冠南渡,奈何荷包空空,只能留在北魏,很长时间内心有戚戚焉,因为那时的大魏虽是正统,但是日薄西山,千疮百孔,我做梦也没想到,北魏能立国十五载,而且三面边军固若金汤,南梁、西楚和匈奴对中原虎视眈眈,却未夺去一寸土壤,这里面谁的功劳最大,不是边关三大守将,而是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吴昌赫吴中堂。”
“你呢,也不必太过灰心,学不来中堂大人,你可以向苏克沙苏尚书和楚人凤楚大人的方向发展,那更适合于你。至于贪赃枉法,哎,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面前,没有控制住,早年穷怕了,看到银子,忍不住向怀里搂。欲望和贪心,有时候是向上攀爬的阶梯,有时候是索命的无常,你要牢记这一点,引以为戒。”
“先生,若是陛下在此地,听到此话,会重新启用先生的。”汪嗣英开口道。
“以陛下的性情,保不齐真如你所言,但是我可不敢保证,银子再放在面前,不去拿。人呢,有时候道理看得透彻,真临到自己的头顶,很难控制的住。”张明泽感慨道,身子向前倾了倾,双手抓住铁栏杆,眼睛有阵阵精光:“嗣英,你绝非池中物,他日一遇风云,便能一鸣惊人。我只希望,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要抹杀对你知根知底的人,比如.....我,一定要快刀斩乱麻,铲草除根,不过作为师徒,我有一事相求,祸不及妻女,我的家人,希望你能善待,那样我死也瞑目了。”
汪嗣英扭回身,脸色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他眼前是一个极小的窗户,有缕缕阳光照射进来,淹没了他的身形,而从他口中传出的语气平淡安静,毫无波折:“学生,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