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禾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刚刚却是口若莲花,妙语连珠,一番感人肺腑、慷锵有力的尽忠言语,让李元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忍不住摸了摸脸面,难道朕真得这么卓尔不群、雄才大略?
不过,恭维的话听多了,李元昊便被这位七尺汉子说得脑门疼,蹲下身子,脸带坏笑:“曹禾,既然皇恩如此浩荡,不如你就净身入宫吧,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感受朕的恩泽,如何?”
埋头跪在地上的曹禾浑身一僵,御书房内一片安静,掉针可闻声。
李元昊暗自得意洋洋,“净身入宫”这一招杀伤力极大,特别是对于男子而言,简直摧朽拉枯,有毁天灭地的功效。
半晌,曹禾满脸泪水的仰起头来,感激涕零:“微臣谢主隆恩,曹禾愿意净身入宫,日夜时刻陪伴陛下左右。”
说着,七尺汉子还露出一个神往的表情。
李元昊目瞪口呆,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曹禾的鼻子:“你,你,你,不是有病吧?!”
曹禾双膝着地,向前跪爬了两步,吓得李元昊赶忙向后躲了躲:“能侍奉在陛下身边,是三生有幸的大好事儿,怎么会是有病,微臣不求官职,只求能时刻侍奉在陛下左右,求陛下成全。”
曹禾抹了抹泪水:“陛下,奴才不熟悉流程,净身一事儿是去内侍府,还是去太府监?”
他角色转换很快,微臣的自称也变成了奴才,宫里内侍小太监见到皇帝陛下可不是以奴才自称。
李元昊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傻瓜子了:“你给朕滚到皇城司谋个一官半职,朕会草拟圣旨,夏初之前必须婚娶,年底之前朕要听到喜报,给孩子赐名。现在给朕滚,有多远滚多远!”
曹禾还要坚持:“陛下,陛下,奴才其实......”
话还没说完,就被走进来的守卫左右架起丢了出去。
唐宗飞、黄汉庭和胡汉斌煞有兴趣看着被拖出去的曹禾,唯独汪嗣英抬了抬屁股,不着痕迹得向御书房内看了看。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被重重关上,曹禾趴在门上,使劲儿敲了敲,哭声撕心裂肺:“陛下,陛下,奴才......”
“曹兄,走吧,陛下听不到你的声音。”林云枫开口道。
曹禾一扭头,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遗憾痛哭,一张脸灿烂得满是褶子:“嘿嘿,奉旨婚娶,嘿嘿,陛下还给赐名,我曹禾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喽。”
林云枫微微惊讶:“曹兄刚刚都是演的?!”
曹禾伸手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大步向前:“那可是关系到命根子的大事儿,我忒慎重啊!”
果然,男人把某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
神天境巅峰的江湖翘楚林云枫望着曹禾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朝堂之上果然水深风大,他弄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只有满满的不解。
御书房内,李元昊拿起毛笔重重在曹禾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愤愤不平,然后手指微微一顿,忍不住哈哈大笑。
“陛下,您这是?”余庆递上一杯滚烫的蜂蜜水,开口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着了曹禾欲擒故纵的道了,果然,能在盛京城潜伏多年的老油条,还是有点非常手段的,朕被他骗了一道圣旨。”李元昊端过蜂蜜水,苦笑着暖暖手。
“笨,陛下已经答应他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他却如此拐弯抹角,若是陛下真得让他净身入宫,他还不哭死?”余庆开口问道,单手整理着眼前奏章。
“余庆,真正笨的人是你,若是皇帝陛下让你提要求,你就傻傻得提了要求,无论难易大小,以前的情谊算是到此为止,双方互不相欠。曹禾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没提要求,却也达到了目的,同时北上逃亡的情谊还在,一举多得,稳赚不赔。有时候和皇帝陛下打交道,看得就是情谊深浅。”
余庆回想一遍,不住的点头:“还是陛下看得透彻,既然圣旨未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不下这道圣旨就是了,他曹禾还能入宫来要不可?”
李元昊笑嘻嘻的望着小太监:“余庆,这么较真干什么?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他曹禾愿意耍这个心眼儿,朕也愿意给他台阶下。更何况,曹禾的忠心耿耿是真,盛京城内是他一人独守城门,为朕和秀策争取逃亡时间,所以圣旨不但要下,还要多赏赐一些金银,最好弄得满城皆知,让媒婆踏平他曹禾家的门槛,嗯,圣旨最后附加一句,夏初婚嫁,年末有喜,不然的话,哼哼,让他曹禾人头落地。”
余庆不怀好意的笑了,陛下可真坏。
“好了,曹禾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余庆,现在把......”李元昊低头把花名册上的三人勾选上:“唐宗飞、黄汉庭、张大彪叫进来吧。”
听到召见,三人走进御书房内厅,跪拜行礼,李元昊让三人平身,走到三人面前:“圣人书院之事,朕要谢谢汉庭,北上一事,朕要谢谢宗飞和大彪,若不是三位鼎力相助,这两件危险的事情,一件也成不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满足你们。”
“汉庭师兄,你先说。”李元昊以师兄称呼黄汉庭,两人同在孔先生门下,这一声师兄很恰当。
“微臣没有要求。”黄汉庭开口道,脸上有淡淡的羞涩。
李元昊想起第一次见黄汉庭的场景,他可是结结实实将众人震惊了一下,誊写《大魏律》三十遍,当时这名齐鲁之地出来的年轻人就十分羞涩,时不时脸红。
“没有要求啊。”她突然凑到黄汉庭身前,脸色神秘:“诺,你和周家小姐现在怎么着了?需不需要朕助你一臂之力?”
皇帝陛下对家长里短的八卦之事,有独特敏锐的嗅觉,而且极爱掺和事儿,还习惯在因缘的事情上,把小事儿弄大,把大事儿弄崩,最后呵呵一笑,甩手离去。魏子峰和沈凝儿如今不尴不尬,卡在一处,就有当年李元昊自以为是的“援助之举”的功劳。魏子峰拒不接旨,除了假皇帝的原因,另一部分原因便是大魏女天子李元昊帮过倒忙。
黄汉庭的脸色腾一下红了,直没脖子根儿,再想起那名狂放到狂野的周家小姐,朝廷红人黄汉庭活脱脱变成了一根大红萝卜:“陛下就不要取笑微臣了。”
望着如同小媳妇一般的黄汉庭,皇帝陛下可是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步步紧逼:“听说前几天那周小姐把你灌醉,同床共枕,行了好事儿,这事儿可是真的?”
黄汉庭有苦说不出,醉酒之事是真,同床共枕也是真,但是此同床共枕非彼同床共枕,周小姐把他扶上床,两人牵手而眠,周小姐看似狂野,实则单纯至极,以为洞房花烛便是牵手,但是第二日,周小姐说已经同房,黄汉庭信以为真,只哀叹愧读十年圣贤书,汉庭会负责到底。单纯的周小姐很满意,还把同床之事儿广而告之,弄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直到一次周小姐说漏嘴,红着脸和她的汉庭哥探讨第二次同房之事儿,他才明了周小姐嘴里的同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瞬间,黄汉庭激动的热泪盈眶,顿觉名声保全,无愧读书人三个字,无愧列祖列宗。周小姐却扭捏的拉了拉黄汉庭的衣袖,小声嘀咕道:“汉庭哥,原来你也不是好人,一听同房,都激动的哭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密不可闻。听闻此话,黄汉庭哭得更欢了。
“陛下,您听微臣解释......”黄汉庭张嘴欲要解释。
李元昊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你背后偷着乐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黄汉庭的肩膀:“你可真有福气啊。”
“不是,陛下,其实事情的真相是......”
不去听黄汉庭的解释,李元昊走到唐宗飞和张大彪的面前:“你们两个呢?”
唐宗飞和张大彪对视一眼,前者向前走了一步:“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微臣来太安城之前,此事儿宋老将军曾经提过,古凉州之战,镇北军和镇西军联合作战,一万三千骑兵,十去八九,不过三千人马返回中原,镇北军不要嘉奖赏赐,请陛下安顿好阵亡将士的家眷,给他们衣食无忧,孩童可入私塾读书。”唐宗飞沉声道。
“此事儿朕会亲自督办,你们放心。”李元昊脸色肃穆,古凉州之战阵亡将士的名册十日之前已经放在她的书桌前,厚厚一册,足足万人名单,她没敢去翻,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鲜活的生命。
世间千好万好,唯独性命最好,谁都没有义务为谁去死。
望向张大彪,李元昊开口道:“大彪,若是有机会,将白姐姐、殷商音和张道义叫出来聚一聚,地点就设在天一楼,几年不曾见,还挺想他们的。”
张大彪憨憨一笑:“好,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李元昊和三人又闲聊了其他事情,着重了解了镇北军的边防情况,最后下定决心把唐宗飞安排到兵部,从兵部主事做起,按照宋君毅来的密信和吴昌赫的示意,直接让唐宗飞挑起大梁,成为辅臣后备,只要有机会便入军机处,省去众多攀升。李元昊知晓这是中堂大人有意放权之举,她不同意,另外也有些担心,担心唐宗飞真如孔先生当年所说,会被家族所累。
当年孔先生将四人分析的透彻,如今让他们走入朝堂,希望不会揠苗助长。
三人离开之后,李元昊取出花名册,在胡汉斌旁边重重标注一下,扭头看了一眼余庆:“到了最硬的一根骨头了。”
小太监也重重点头,从外厅引着翰林院编修入了内厅,胡汉斌四四方方跪拜,一丝不苟,弄得皇帝陛下有点紧张,也有点方,因为接下来她要胡汉斌做的事情有点难,难到皇帝陛下有点难以启齿。
“起来吧。”李元昊开口道,和颜悦色的说道:“胡爱卿,你还记得第一次和朕见面的场景?”
胡汉斌微愣一瞬间,不解其义,开口道:“大魏元丰九年,微臣入京科举,衣不蔽体,在天一楼后以残羹冷炙果腹,陛下怜悯,赐予微臣饭食衣衫,如此这般,微臣才没有露宿冻死街头。”
“嗯,往事历历在目,朕当时就很看重你,而你也不负朕的期望,朝廷上下对你好评不断,朕很欣慰。”皇帝陛下点点头,和记性好的人聊天很顺畅。
胡汉斌皱了皱眉头,他在朝堂之上是有名的硬骨头,风评并不好,若不是索碧隆索大学士力保,他早已经举步维艰,被贬到外地去了,陛下口中的“好评不断”很没有道理:“陛下,若是有难言之事,您尽可提,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
“朕就等你这一句话了。”李元昊嘿嘿一笑,哪里还有皇帝陛下的威严,翻开身旁一本书:“汉斌啊,你如今在翰林院,主事史书纂修,最近朝廷动荡,先有秀策被掳,镇北军迁兵两辽,又有古凉州之战,老祖宗归天,太安城天降异象,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想来你也是很辛苦的。朕闲来无事,翻看你所撰写的史书,可谓声情并茂,文采斐然,有古文风骨,唯独......”
李元昊看了一眼胡汉斌的脸色,换句话说,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臣子的脸色:“唯独这对赵督领的评价有失公允,比如这句,专权干政,独揽后宫,残害忠良,祸乱天下,其暴行罄竹难书,九死难恕其罪。是不是有点过了?用词可以再缓和缓和,修改一下嘛。”
胡汉斌知晓了皇帝陛下今日召见自己的目的,正了正身子,双手作揖低头:“陛下,微臣用词已经很缓和了,这一句不能改,史乃实,不是儿戏,陛下的要求,微臣很难满足。”
“朕知道你刚正不阿,不过凡事儿也不能太死板不是。的确,赵叔曾经杀过人,但是那时朝局动荡,不得已而为之,大魏能够立足,赵叔功不可没。你和赵叔接触较少,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赵叔为人很好的,对朕很耐心很细心,诛杀澹台国藩那个乱臣贼子之时,赵叔是功劳最大之人,不过赵叔从不居功,很低调的。”李元昊深知和胡汉斌这种人讨价还价,不能硬来,要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