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胜雪,张胜谷。
南梁初建,定都建康城,孔末藏黄金于城底,阻止龙运东去流泄,赵敦煌铸剑阵于城上,固煌煌剑气于城隍,自此剑阵大成,形意兼备。
当时坐镇大阵的人选有四,圣人书院孔希堂,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南梁剑宗赵敦煌,剑宗大供奉张胜谷。
张胜谷悟性不如孔希堂,气息不如詹天佑,剑术不如赵敦煌,但是最终坐镇剑阵的正是这位白衣胜雪,传闻这是南梁皇帝陈景琰的亲自授意,目的是报答颠沛流离之时,张胜谷的搭救之恩。
当然,前提是张胜谷的确有执掌一天龙脉剑阵的能力。
赵敦煌的赵虽然不正宗,但是好歹姓赵,张胜谷完完全全就是另类,血脉是赵氏血脉,却不姓赵。
赵敦煌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张胜谷却是只知道进不知道退,能把小事儿闹大,把大事儿闹成生死决斗的狠主。
剑宗上下,除了赵敦煌和赵一,哪个没被张胜谷老拳相向,赵星途如何,被打得哭爹喊妈,不拘言笑的赵无锋又如何,见到大供奉绕道走,年龄越大,辈分越高,他揍得越狠。
老一辈知道其中隐秘,当年还是少年的张胜谷背着那名命入膏肓的女子入剑阁,并且取出上上一代剑宗宗主的佩剑,说自己是宗主的私生子,而那名女子是自己的娘亲。老一代的剑宗前辈隐瞒此事儿,见死不救,用尽各种虚与委蛇,让那名女子走到生命尽头,又因为张胜谷的根骨和内息皆佳,入了剑宗。
当代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立志磨遍剑山所有剑,而张胜谷立志用遍剑山所有剑,如今赵敦煌依旧在剑山磨剑,张胜谷已经下山整整十年有余,张胜谷比之黄淳风、赵敦煌、慕容峰年少十岁左右,算是晚了半个江湖,但是这位白衣剑仙的所作所为也已惊世骇俗。
世人都知道,酒剑仙黄淳风一人上剑宗,败尽剑宗高手的英雄事迹。却不知道,剑宗内也有一场内斗,便是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张胜谷一人单挑整个剑宗。
黄淳风上剑宗,是切磋,手下有分寸,张胜谷战剑宗,是杀人,要见血,上一次有诗剑仙赵敦煌拦住酒剑仙黄淳风,张胜谷持剑立在剑山之前,他知道若想为死去的娘亲出口恶气,必须先过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这一关。赵敦煌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英勇的战士!”
张胜谷愣了愣,作揖到地,最终,他单剑单人,独上剑山顶峰,一脚踹烂他那位从未谋面的亲爹的灵位,又将娘亲的灵位立在最高处,自此随了娘亲的张姓,改名胜谷,斩断和剑宗一切联系,独身下山去也。
事后整个剑宗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回过头来埋怨脾气极好的宗主大人。赵敦煌颇为无奈的说道,当天拉肚子,浑身四肢酸软无力,仿若被煮过一样,状态不好,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打架。剑宗老前辈们冷哼,早一天无事,晚一天无碍,偏偏那一天有病,此事不实。赵敦煌勃然大怒,拉屎放屁,人之常情,信不信我揍你们。老前辈们又不敢放屁了,只当是剑宗出了一个不孝子弟,全当没有这个白衣剑仙。
这件秘闻被整个剑宗顶尖人物所遮掩,少有外人知晓。
北魏南梁屯兵大江两岸,赵敦煌、詹天佑、段红袖、张胜谷齐聚大江以南,其他几人本意是牵制澹台国藩,唯独张胜谷是以死邀战,中途被突然杀出的顾远长抢了先机,所以张胜谷对岳麓书院的感官一直不太好,若不是顾远长拼尽境界修为,力战澹台国藩,成了平凡人,张胜谷是有意和山长大人以死决斗的。
陌生人见到张胜谷,会觉得这位白衣剑仙冰山冷峻,不拘言笑,稍微相熟之后,会觉得他儒雅至极,性情柔和,谈吐得当,更熟悉之后,白衣剑仙便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了,用南梁皇帝陈景琰的话说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娶妻生子就算了,你这暴脾气能不能改一改?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甩手出剑?张胜谷冷冰冰回答道:“你这是让我死。”
以前剑宗对于张胜谷讳莫如深,后来张胜谷坐镇建康城,而且和南梁皇帝称兄道弟,剑宗的老前辈们坐不住了,以前提到张胜谷言语愤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徒,将来必被五雷轰顶,死后挫骨扬灰。后来说起张胜谷,当年老夫就看出他的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果不其然,我赵家子弟人中龙凤,又以胜谷最佳,剑宗大供奉一职当属胜谷。马上跳出一位白发苍苍、辈分极高的老前辈否决道,大供奉一职太轻了,斜眼看了一眼赵敦煌,若不是某人尸位素餐,宗主一职都不为过。赵敦煌,呵呵呵。
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张胜谷一剑劈开剑宗大供奉的令牌,喝退剑宗来使,成功诠释了何为逆袭,打得剑宗老前辈们的老脸咣咣响。南梁皇帝也是一位锦上添花的妙人,给了张胜谷一个国师称号,让这位兄弟风光无限。
后来赵敦煌出山,亲自游说张胜谷,白衣剑仙欣然而往,登山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人,首先被打的是性格倨傲的赵星途,还是少年的他撇撇嘴:“那个白衣服的谁啊,这么牛逼,眼高于顶的欠揍样子,好像老子借了他多少钱似的。”
老前辈们捂嘴的机会都没有,笑眯眯的张胜谷直接赏了赵星途从九天银河之上取来的一剑,俊俏少年还没明白过来,就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少年是个机灵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好汉,饶命!”张胜谷摸了摸赵星途的脑袋:“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赵星途沉声道:“多谢大侠夸奖!”起身哈皮得像是一只哈巴狗,跟在那个白衣服身后,好像在说,瞧瞧,这位大侠夸我了。
赵星途性格洒脱,走不了赵敦煌平坦稳重的煌煌剑道,所以他的剑道多承自张胜谷,自然散漫,灵气十足,博取大家之长,自成一脉。
太安城的长街上,张胜谷报出自家姓名之后,那条青色的游龙一声呼啸,快若疾风奔雷,一冲而至。
李元昊一手虚握,仿若手中有剑,轻轻向地上一插:“月水!”无数细小的剑气骤然而成,周身五丈之内,剑气纵横,直刺青龙浑身。
一声龙吟声起,细小的剑气刹那熄灭,被震碎绞烂,但是青龙的速度丝毫不见。
李元昊迎头而上,双手按在龙头之上,五指轻捏,双手之间顿时光华大盛,双脚插入地下,在长街之上倒滑数十丈,方才止住身子。
大喝一声,李元昊一拳砸下,老顽童的无理手,拳劲凶猛,火光四射,那条青龙竟然被一拳砸飞出去。
摇晃一下巨大的脑袋,围绕张胜谷一圈,张胜谷轻点龙头,青龙以更快的速度杀了回来,
李元昊在岳麓书院习得叠雷击鼓,一拳又一拳轰出,拳拳都落在青龙身上,女子体魄,却用最简单的蛮横冲撞,眼花缭乱到令人心颤,爆炸声,轰鸣声连绵不绝,两条银线凌空飞舞,不断穿透青龙的身体,一柄绿色飞剑神出鬼没,缠斗多时,李元昊单膝跪地,两条银线将青龙层层捆绑,飞剑来回穿梭,满目绿萤流转,青色巨龙直接被飞剑千疮百孔,奄奄一息,最终幻化成一片片如同柳絮一般的青色荧光。
李元昊轻轻起身,望向长街对面的张胜谷,眼前的白衣剑仙影影重重,飘忽不定,而那些四散的青色流光渐渐凝聚,一双满目威严的青龙从她身后缓缓升起,漠视李元昊的后背。
“陛下,您没有胜算。”张胜谷的一道声音突然从李元昊的脑海中炸开,刚刚的幻想刹那消失,原来所有的交手都在北魏天子的意念之中,白衣剑仙一声轻呵,将李元昊叫醒:“张胜谷只是来接公主殿下回大梁,并无恶意。”
“若是朕不许,又如何?”李元昊眯眼,还在蓄势,体内气息暴涨。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乃不智。”张胜谷开口道,情绪曾有一丝波动,沉默片刻:“陛下可回宫,为表诚意,我大梁有更重要的人来,而且入宫之后,有魏老前辈坐镇,陛下若有杀心,胜算更大一些。”
李元昊没有说话,起身上了马车,出剑四寸的背后长剑归鞘,那一条青龙流入剑鞘之内,一身白衣的张胜谷紧紧跟在后面,帝王龙脉多是紫金色,建康城下埋有黄金,建康城的金陵龙脉呈现金黄色,张胜谷北上太安城,金黄色的龙脉渐渐变淡,天然和双龙大阵相克,褪去帝王气,成了一条青龙。
进了皇宫之后,张胜谷故意拉来了一段距离,李元昊看了一眼这位白衣剑仙,雨水将他的身影淹埋,只能看到一袭模糊的白色,这是张胜谷有意为之,一是给英华殿的魏默城看,他并无恶意,二是在测量距离,多远的距离,他张胜谷能够在两甲子老人发难之前,一举斩杀北魏天子。
陈洛妍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来回踱步,出去这么久的时间,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见到吴清源,情难自禁,旧情复燃?感情这玩意,有时候就是如此,平日不动,就让它躺在那里,不去碰触,相安无事,往往两人相见,杀伤力巨大,高兴的、悲伤的,一涌而来,眼泪横流,眼把眼,死灰复燃。
远远见到李元昊走来,他顿时喜笑颜开:“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急得黄花菜都凉了。”
李元昊突然笑了笑,这个家伙啊,一张嘴真欠。
“别,你别对我笑,我害怕。”陈洛妍平日里被李元昊埋汰打骂惯了,北魏天子对他笑脸相迎,很让人忐忑不安。
“南梁张胜谷,来接你了。”李元昊依旧在笑,她又补充了一句:“没你这个烦人精在身边,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陈洛妍哦了一声:“没有你埋汰打骂我,我又可以成为那个高贵的天下第一美女了。”
“你不说话,一切挺好,一说话,算是把自己都毁了。”李元昊开口说道,眼神望向雨中的白衣剑仙。
“天生一张能说会道不讨喜的嘴巴,在别人面前还能控制住,也没有说话的欲望,见到你就控制不住,这都怪你。”陈洛妍也望向雨中的张胜谷:“有一件事情我以前没和你说过,现在我要告诉你。”
“最好是好事儿,不然还不是不说的好。”李元昊开口道。
陈洛妍侧脸,望向李元昊:“我也不知道好坏,不过今天要说给你听,至于是好是坏,你自己掂量,我那些脑海中涌现的莫名其妙的记忆或许和你有关。”
“这种事情可别向我头上扣,我什么都没做。”李元昊说道。
陈洛妍叹了一口气:“不是你做过什么,而是你本身,还未认识你之前,我的脑海中也经常有各种画面闪现,但是都是断断续续的画面,认识你之后,这些画面开始连续成片段,有了情节,虽然不知道那些情节代表什么,我坚信有一天它们会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就好像......你是这些记忆的引子,见到你一切都开始顺畅起来。”
顿了一顿,陈洛妍继续说道:“元樱,这次来太安城,我脑海中出现最多的是三个字,楷!色!林!”
李元昊心头一惊,岳麓书院中,陈洛妍为了收割小麦,被雨水打病,昏迷之中说过这三个字,楷!色!林!是胡言乱语?还是某种修行心法?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又顿了一顿:“我有一个推测,或许最终我会被脑海里的记忆完全替代,成为另外一个人,而我最终将要成为的那个人,最终目的是你,若是那般,我真是太悲哀了,被人做了嫁衣,和你之间的事情不是冥冥注定,都不过是别人残存的记忆碎片,连点水花都未曾溅起,悲凉啊。”
李元昊沉默不语,半晌,只能听到雨滴落地的声音。
“这个到底代表什么?”李元昊将脖子中的钻石取出来,问道。
“这个代表多福多......”陈洛妍止住嘴巴,双手合十:“这个代表……禅。”
禅者,于一所缘境系念寂静,正审思虑,人之一生,一世,一念,一思,只能修一禅。
而你,就是我的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