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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模糊,声音嘈杂,江羽和捂着脑袋,努力张开眼睛,我靠,啥情况?
被停车场落杆砸了一下,砸出个天光正好,红日满窗?
江羽和定了定眼神,找到焦距,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停车场,是一个如门框的铁架子,足有二十米高的铁架子,孤零零的立在前方。
嘶——
江羽和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绝对不是因为疼,此刻疼已经被抛诸脑后,抽这口凉气完全是因为这个高耸的铁架子。
别说零零后,一零后,可能很多九零后的小青年们都不知道这铁架子是什么鬼,说起来,在他记忆中,这个铁架子也只用过两三次。
当时没有院线这个词,万达、博纳、横店估计还在娘胎里,电影院也不是每天都有影片放映,对于精神文明相对落后的居民,夏日的傍晚,搬上小马扎,带一塑料袋瓜子,在铁架子前坐下,已经是不错的奢望。
别误会,杵那不是为了观赏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那会通常的做法是在铁架子的挂钩上悬一块白布,地面上摆一个老式的放映机,以及一对音响,然后白布上就会出现放大的影片,清晰度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以那时的眼光来看,足以笑慰了。
印象中,这个铁架子连同旁边这几幢始建于78年的四层砖混楼早在09年BZ市兴起的拆迁大潮中烟消云散了,同样命运多舛的还有铁架子对面的八一小学。
八一小学?
一种既激动又担心的复杂心思充盈在身体每个细胞中,所以江羽和转动脖子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机械齿轮咬合的嘎巴声。
索性,八一小学在。
三层教室的玻璃反射着明媚的初秋阳光,穿过杨树枝丫,射向对面另一幢四层居民楼遮挡的背阴处,洒了一地斑驳的碎光。
碎光里摊着的透明塑料布,在!
塑料布上,琳琅满目的美味垃圾食品,在!
簇拥的学生,在!
灰蓝色的校服,在!
校门前这条用作五十米体侧,微微龟裂的硬化道路,也在!
高大的需要两人合抱的杨树,在!
布满发绿苔藓的台阶、偷偷藏十元大团结的那块方砖、尿骚味充盈的墙角,在!在!在!这些,统统都在!
就连膝盖下扎得皮肉生疼的这些小石子也毫无违和感地洒在这里……
真的……我是真的回来了……
江羽和重新闭上眼睛,猛地睁开。
再闭上,再睁开!
上午第三节课的铃声响了。
小摊前,无数道身影争先恐后施展凌波微步,风卷残云消失在八一小学铁栅栏门内。
而腰椎间盘突出的半老徐娘艰难弯下老腰,开始回收竹签,擦拭保温桶,静待四十五分钟后的营生。
这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秋天,初三。
哈!
一股蹿入鼻腔的唾液把呆逼的江羽和呛了个酸爽通透,热乎乎的眼泪也随之从眼角,眼尾齐头并进,双管齐下。
这一生的三十多年,从没有这么哭过,也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又或者是宣泄。
反正,江羽和扑倒在砂砾密布的活动场上,嚎啕大哭。
“小鬼,别哭,你哪个年级的?”一个男人娘娘的声音问道。
“问个屁,赶紧送医院吧,别出人命了!”旁边一个女人焦急的斥责道:“都跟你说几遍了,让你别在下课时间弄,养个烂鸽子,搭哪门子的窝,这下砸住小孩了,老娘看你怎么收场!老娘可没钱!你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
江羽和趴在地上,抽泣不断,这下倒也听的真切,原来是铁架子西边居民楼四楼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爱好养鸽子,上午大概是正搭窝,结果窝塌了,一堆木板从天而降,江羽和貌似是把一个女学生推开了,英勇就……要付出代价。
被骂作窝囊废的男人典型吃软饭的主,也不敢回嘴,只能先把趴在地上的江羽和抱起来。
“小鬼,你别吓我,我看没出血啊,你是哪里疼的受不了?”
江羽和一把鼻涕一把泪活上土已经扑街到没人样了,不过完全不关养鸽子男人的事,被木板砸住他也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沉浸在重回二十年前这事的情绪里一下子难以超脱。
带着哭腔和喘息,江羽和摆摆手,道:“兄弟,没事,我不是碰瓷的!”
男人一脸懵逼,理亏道:“我知道不是你碰的,是我碰了你,我用不用带你去医院?”
“你个大傻比,你妈的**木板把小孩都砸糊涂了,没听见叫你兄弟呢,你还问用不用去医院,你给老娘滚开,老娘带他去!”
女人急了,一把捏住男人的耳朵甩在一旁,发了真火,江羽和这会脑子稍微灵光点了,赶紧管好嘴,道:“阿姨,我没事,木板砸得不疼!”
“不可能!不疼你一个劲哭什么!走,去医院!该做手术做手术,我负责到底!”女人作势扑上来要拽他。
“没事,我真没事,不用去医院!”
“那你告阿姨,你哭那么厉害哭什么?”
江羽和如小鸡躲老鹰,一边躲,一边叫喊:“没有什么原因,我就是想哭会!”
江羽和真是醉了,在二零一七年,遇到此等惹火上身的事肇事者基本上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有多远跑多远,可是在一九九六年呆板的居民心里深谙一个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最后,江羽和只能狼狈逃窜,跑回学校。
九六年的八一小学还是一所厂矿小学,学校占地面积不大,虽名为八一小学,实则分为小学部和初中部,各自占用一栋三层角楼,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相对于今天,确实是小学校,不过在九九年后,厂矿经济衰落,教师发不出工资,厂矿转而将这个烂摊子扔给市教育局。到零九年时,城建局以八一小学建校年代久远、建筑安全不达标,存在风险隐患为由将其拆除,结束了三十二年的历史旅程。
时隔二十一年,江羽和再次跨过铁栅栏的小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浓浓怀念。
冰凉的铁栏杆,被风化得有些扎手的清水墙,无遮蔽的走廊,还有楼道一级一级的台阶,曾经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如今却触手可及。
近乡情更怯,江羽和眼眶再次湿润。
此情此景,就好像一个逝去的老友重现在眼前,是惊喜、还是意外?都不是!只有淡淡的缅怀窝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轻言浅语:你,还好吗?
一楼初一的三个班,居中的二班正在上英语课,录音机中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My?name?is?Han?Meimei.What?is?your?name?”
“My?name?is?LI?lei.”
“LI?lei,Nicetomeetyou.”
“HanMeimei,Nicetomeetyou.,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