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暮色下

虽然对于第五造船厂来说，苏棘严格意义上只是一个外人，但是第五造船厂上下所有人都没有把苏棘当做外人。不管是和他同龄的年轻人，还是那些曾经是船厂支柱的叔伯们，都把他当做是真正的自己人。从这里长大的苏棘，自然知道这家船厂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也略微知道船厂由兴而衰的一点内部。

蒋行石走了，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很干脆的离开，没有逼迫苏棘立即做出决定，但这种干脆也让苏棘陷入了难得的不安之中。

帝国之所以是帝国，因为千年之前人类迈向宇宙时代之时，为了抵御未知宇宙中的风险，最大限度的凝结当时有限的力量，最终确立了帝国体制。

除了已经在上京星的云宫之中，统御了帝国千年的帝国皇室之外，帝国的其余贵族并不多么的引人注目。帝国对于贵族的册封显得极为的吝啬。帝国开国以来，仅仅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被授予爵位，特别是在帝国迈入新历之后，能够得到帝国册封贵族身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在这之中，绝大部分的爵位都是无法世袭的荣誉爵位，仅仅是一种对那些有功人士的褒奖。

然而在帝国之中，还是有几大能够世袭罔替的贵族家族，他们皆是帝国新历之前被授予爵位的古老家族。按照一些不被官方承认的说法，在帝国迈入新历，帝国皇室的权力被极大的削弱之后，这些极少在媒体上显山露水的“旧贵族”群体，才是统治着帝国的核心力量。那场将帝国划分成新历旧历，堪称帝国开国史上里程碑事件的政治改革，便是由他们，在幕后默默推动。

东山星毗邻东十字星区，或者说，东山星本身就是东十字星区的一颗行星，只是由于当时东山星特殊的地位，才给了这颗星球和行政大区同级别的行政等级。

东十字星区由五颗行政星球组成，形成一个十字状排列，因此被称为东十字星区。

和土黄色的东山星不同，位于东十字星区，十字排列中心的那颗星球，东江星则是另外一幅景象。正如他们的名字所代表的意思一般，东山星遍布了蕴含着S03聚合晶体的矿山，而东江星的名字由来，便是那条延绵万里的大江。江河两岸的肥沃土壤给这座星球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财富以及让人难忘的美丽景色。

苏棘口中的那家人，便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东江燕家。

和帝国那几家开国时就传承下来的贵族不同，燕家在所谓“旧贵族”的群体中算的上是后起之秀，但是凭借着燕家一代代人的努力，燕家安然度过了帝国进入新历的那次大事件，并在之后更进一步，以东十字星区为根基，在帝国各个领域有着无比广泛的影响力。

其中让人印象最深的便是许多年前的那场“十年战争”中，燕家当时继承爵位的燕东歌将军带领东十字星区在战争初期进行了艰苦的防御作战，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年里，东十字星区以无比顽强的意志挫败了入侵者的闪击计划，收获避免了帝国东部屏障沦陷的丰功伟绩。

而他们，对于第五造船厂来说，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

他们，是第五造船厂的拥有者，第五造船厂辉煌的缔造者。

同时，他们也是遗弃了这家工厂的人。

…………

…………

苏棘没有经历过第五造船厂的辉煌时刻，和苏棘同龄的人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从他们出生开始，破败，荒凉，萧索，冷清等等负面的形容词就是他们对于第五造船厂的唯一印象。他们只从长辈的口中，以及一些过往的资料中，依稀了解到了在过去，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有着怎样的影响力。

没有经历过辉煌，也就没有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过去的辉煌只是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画卷，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少影响。毕竟辉煌只是过去，没有人还会认为第五造船厂有重新恢复活力的那一天，渐渐沉寂下去，直到在帝国的版图中销声匿迹才是这里应有的旋律。

但是第五造船厂中，却还有许多见证过这家船厂最后辉煌的人，每当苏棘看他们略带迷茫的眼神以及浑浑噩噩的生活，才能切实的感受到这样的落差给他们带来了怎样巨大的影响。

苏棘不知道，他们对于抛弃了这里一切的燕家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当他们再次看见燕家的人之后，会爆发出一种怎样的情绪。

第五造船厂成就了燕家光芒万丈的丰碑，成就了东十字星区防御战乃至整个“十年战争”的胜利，然而在这原本应该是无比荣耀，更加辉煌的时刻，却遭受到了燕家，乃至整个帝国的无情抛弃。

战后，S03聚合晶体作为宇宙航行使用的能源被淘汰，帝国能源部强制推行了新能源的使用，东山星的地位一落千丈。

北方工业联合几乎在一夜之间取代了第五造船厂的地位，帝国舰队的战舰订单再也没有落在过第五造船厂的头上。

第五造船厂上下无比惊愕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几乎是一夜之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改变。

更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这一系列行动的最大利益相关方，遭受了无比巨大损失的东江燕家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没有再过问过第五造船厂的事情。

直到这时候，第五造船厂上上下下的人们，才冰冷的感觉到，他们成为了一群被抛弃，被遗忘的人。

无人在意他们的功绩，也不再有人关注他们的未来，只是任凭这里的一切，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腐朽。

苏棘站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久坐之后有些僵硬的身体，仔细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工具收好，放入了那个巨大的工具箱内，然后切断了车间的电源。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了车间，关上了车间的大门，并且再次检查了一下。

C6区位于第五造船厂的西北部，属于相对偏僻的地区，在造舰业务停止之后，这里很少会有人踏足，很多时候，广阔的C6区中唯一能找到的人，就是苏棘。

车间大门外，停靠着一辆有些老旧的越野车，在道路情况及其恶劣的东山星，只有这种看似粗糙却及其耐用的旧式越野车才能够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至于三天两头的被送进维修处。

一位和苏棘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坐在驾驶座上，他看到苏棘从车间中出来，便打开车门对着苏棘打了招呼。

他叫李念，在第五造船厂中，他在年轻人中算得上是第二号人物，在他心目中，一起长大的苏棘就是他最重要的兄弟。

“蒋行石找你什么事？该不会是几个月前广场那事吧，那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这老匹夫还想找你麻烦？”

李念神情有些不善，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这位警备处处长可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在他心里如果蒋行石真敢找苏棘的麻烦，他可不怕给蒋行石搞出点什么事情。

苏棘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坐上了副驾驶座，却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什么。

李念见状也没有催促，熟悉苏棘性格的他，知道现在苏棘一定在思考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关掉了越野车的引擎，独自下了车，迎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点燃了一支香烟。

许久之后，太阳彻底的下了山，夜幕开始笼罩着东山星第一工业区，寂静的环境中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大概是一些小动物发出的声音。

李念抽完了两根根烟，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打开了车门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默契的迎着苏棘的目光问道：“去哪？”

苏棘笑了笑，并没有意外李念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说道：“B1区，1号楼。”

听到了地名，李念眼睛一瞪，显得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他也没有要苏棘解释，发动了越野车的引擎，朝着目的地驶去。

改装过的引擎发出了有些嚣张的轰鸣声，响彻着寂静的夜晚，和这夜幕逐渐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