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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虽好,但总有那么大半月的时间春雨连绵直蒙人眼。
好在,春雨不像夏雨那般狂躁磅礴,它柔和细密的很。
漫撒下来,只愈发点透了绿叶红花,柔顺了无骨的杨柳枝条。
刘秀是乡野间长大的,向来只把毛毛细雨当雾,因而回来时不肯叫宫人们使华盖,到了却非殿浑身都像落了层细纱。
郭圣通好笑,拿手在他脸上一抹,全是水汽:“也不怕回头得了风寒。”
他拉着她坐下:“朕哪那么娇贵?”
又问她这一天好不好?辅儿好不好?
辅儿落地后,怕见风受寒,郭圣通为了照顾他便又不去前殿了。
现如今刘辅总算满了一岁,健健康康地立住了。
郭圣通笑着道好,叫人把刘辅抱来。
刘辅已然在学话了,只是因着眼馋哥哥的猎狗学会的第一个字竟然都是阿宝的“宝”。
阿宝听见人叫它,就颠颠地跑过来,在榻下打转。
刘辅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见了谁都叫宝宝。
刘秀笑着接过刘辅,还不等捏捏他的笑脸,他就裂开嘴软糯糯地喊道:“……宝……宝……”
刘秀哭笑不得,拿手点了点他额头:“你父皇还没有狗讨你喜欢。”
郭圣通笑:“这也就是阿宝不在,要是在的话,早哒哒哒跑进来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了。”
刘疆疼爱弟弟,但却怎么都不肯把阿宝留下。
他坚持的很,“阿宝是我的狗,弟弟要母后再给他养。”
刘疆虽是哥哥,但也没有叫他割舍爱宠的道理。
他也才四岁,是个孩子呢。
只是龙山犬难得,自阿宝那窝后一直没有小狗再落地。
刘辅想要,也得等着。
好在这孩子不像刘疆,凡事没那么执拗固执。
阿宝不在的时候,他想的紧,却也只是嘴上念叨。
刘秀一逗他玩,他也笑起来。
只不过,满嘴的宝宝宝宝到底叫刘秀又好笑又好气。
外间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刘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刘秀怀里往下蹦,好悬被抱住。
一面蹦,还一面大声嚷:“……宝……宝……”
须臾后,阿宝果一阵风地卷进来,伸着舌头哈着气直笑。
刘秀纳罕:“这孩子还真是,怎么就知道是疆儿回来了?”
说着嘴里又泛起酸意来:“朕天天回来可没见着他这么激动。”
郭圣通忙给他顺气:“孩子嘛,都喜欢猫猫狗狗的。
你自己说的话,可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吧?”
一时,刘疆洗漱更衣过来了。
刘秀问过了他今日的课业后,一家人便开始用晚膳。
毛毛细雨仍在下着,拂到窗前淡淡的一点影都没有。
几只燕子斜飞上屋檐,融进薄烟里。
宫灯逐一被点亮,氤氲开一殿光明。
虽是亲兄弟,但刘辅和刘疆一点都不像。
刘疆爱吃的虾仁炖鸡蛋,他尝一口就吐,却爱吃煮的流米油的小米粥。
用过晚膳后,刘疆去书房写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
阿宝虽和刘辅也好的很,但到底还是主人最重。
刘疆一走,它拔腿也跟着走,半点都没有留恋。
白虎殿掌事说的没错,龙山猎犬待主人最是忠诚。
刘辅见了,便要跟着一道去。
郭圣通不让他去,沉着脸说他:“哥哥去做学问,你去做什么?快别裹乱了。”
要是母后宠惯着弟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要弟弟跟着去,刘疆肯定是不高兴的。
可现在弟弟被母后说的泫然欲泣,他又怪不落忍的,“母后,让弟弟跟阿宝在一旁玩也不碍事的。”
郭圣通还是摇头,她专心念医书时外头人脚步重了她都不舒服,何况疆儿这么别扭的性子。
刘辅见哥哥说话都不好使,终于哇地一声委屈哭了。
刘疆爱怜弟弟的心达到了顶点,坚持要带他去。
这孩子!
郭圣通瞪他:“去吧,去吧。”
就是怕刘辅去了捣乱惹他生气,他倒觉得她狠心。
他们兄弟和阿宝一走,殿里霎时清净下来。
郭圣通和刘秀照旧各占了张书案,一个看医书,一个看奏折,都惬意的不行。
羽年好笑,偷偷和青素道:“孩子不在时想成那样,都在了又嫌聒噪。”
青素刮她的鼻子:“谁都敢说!”又笑:“去年年末嫁了常夏,今年就到你了,看你儿女成双后是不是一样。”
说起嫁人,羽年立时羞红了脸,垂下眼走开:“就你能欺负人。”
殿里只安静了一个来时辰,便又热闹起来。
刘疆气冲冲地走进来,小脸铁青。
阿宝身前身后跟着。
刘辅的奶娘牵着刘辅,他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可郭圣通一见就知道定是刘辅去了之后一个劲地和阿宝玩闹,把刘疆给惹生气了。
怪谁呢?
怪他自己。
她故意问他:“怎么了?哪又不高兴了?”
刘疆满肚子的火气只得强咽回去,蔫蔫地:“没什么。母后——”又看向刘秀:“父皇,孩儿课业完成,去睡下了。”
刘秀点头。
等孩子都出去后,郭圣通才从宫人嘴里知道详细情形。
比她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刘辅追着阿宝满屋子跑,一下绊倒了把书案撞翻了,染透了刘疆心爱的那卷山海经。
那是他一面看一面提笔做批注的,还根据书里描述画了那时地图,真真正正耗费了心血。
就这么报废了,怎么能不心疼?
偏生刘辅还瞪大眼睛看他,一脸哥哥你怎么把它放在这的样子。
刘疆当时气的就说不出话来了。
郭圣通听了笑的不行:“我就知道,他得气的够呛。”
刘秀无奈,又不好当着宫人的面说什么,等夜里歇下了才一把搂过她来:“哪有你这样的母亲?看着孩子伤心,你笑的那么开心。是不是太坏了点?”
郭圣通坐起身来和他较真:“你知道什么?
我都说了不叫辅儿去,就是怕他害他哥哥念不好书,惹他生气。”
“行,行,行。”他好笑,扯她躺下,“我说你一句,十句等着我。”
上回朝臣们闹着让他纳妃,叫他拒了后转身去逼桐儿。
他知道的时候,已然迟了。
当时血就往上涌,冲的太阳穴嗡嗡地疼。
这些个朝臣!
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
他暴跳如雷,立时就叫起辇往却非殿赶。
结果走到半道上,便见他们霜打了一般的往回走。
他叫赵昌海去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叫桐儿气的。
他的心立时舒展开了。
他还真怕,她委屈自己答应了,回头又满心的不痛快。
他知道嫁给她,她是被迫的,心底始终有些不快。
他为此答应了岳母,定会一生一世待桐儿好。
如今虽做了皇帝,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毕竟美人虽多,但却都不能入他的心。
像现在这般守着桐儿和两个儿子,平淡温馨的,哪不好呢?
要是弄一堆嫔妃回来,见天争风吃醋不说,还会寒了桐儿的心,连带着两个儿子都要和他疏远了。
讲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真变成个孤家寡人了,有什么意思呢?
如今天下未定,他时常要亲征。
倘若后宫不稳,他还得两头担心。
这么一想,他心头熨贴极了,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间,“桐儿,我又要亲征了。”
她愣了一下,但自和他成婚以来便是时常分离,倒也慢慢习惯下来了。
当下笑了笑,安心地窝在他怀里:“行,我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他的手停住了,长叹了一口气:“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我就守着你,哪也不去。”
她说好,又调侃他:“到那时,就该嫌我人老珠黄又善妒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你要人老珠黄最少得到五十岁,到那时我都六十五六了。
你只怕要嫌我老昏了头,天天说胡话吧。”
明明这会还是青春正好,但叫他这么一说她也彷若看到了老的头发都白了的样子。
莫名地,竟心生向往起来。
前世,他们结发为夫妻,却没有白首不相离。
今生大概是可以的吧?
她眼里忽地就起了水雾,忙闭了眼,含糊道:“快睡吧,我困了。”
他把她整个搂进怀里,“嗯,睡吧。”
心里安静,睡的也就快。
再一睁眼,便是第二天了。
刘秀出征总是最后告诉她,但其实底下都忙活了好一阵子了。
她知道的时候,离出征已经只有四天了。
她叹了口气,抓紧时间给他做了两身贴身中衣。
出征在外,哪有机会洗刷那么干净?
只能是多做两身衣裳了。
等衣裳做成,人也走了。
她坐在却非殿里,瞧着史官提笔写上:“夏四月丁巳,幸邺。”
又过了一阵子,再添上:“己巳,进幸临平。”
皇帝亲征算不得小事了吧,可到史官笔下也只有短短一行,寥寥几字。
其间所有波折艰辛,尽皆隐去。
她有时候也好奇,她前世落在史官笔下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能超过一百字吗?
只怕难。
而后人就要从这简单的描述中去感受她的一生,进而琢磨她的脾性喜好。
说起来,也是够荒唐的。
就像大名鼎鼎的孝武陈皇后,谁不说她骄矜跋扈?
可谁亲眼见着了?
但没人管,人都只说自己想说的。
郭圣通也不管。
她死后随便后人怎么说她。
那又能如何?
左右是不知道。
左右她是为自己活,又不是为那名声活。
好不好,歹不歹,又能怎么样?
刘秀一走,疆儿要念书,辅儿觉多,她到底比从前寂寞多了。
成日里倚着窗看书,也总觉得看不进去。
既看不进去,便找人说话吧。
刘荷花去岁也生了个儿子,和刘辅差不多大,正好带进来和刘辅玩。
孩子有了玩伴,一时半会是想不起找母亲的。
两人便挪到一旁说话。
刘荷花的娘家始终都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满足了父亲和母亲的花销不算,还得给弟弟安排差事娶亲。
如今天下未定,汉室也不富裕,帝后逢着大年节宫里都不添置什么。
贾复却宁愿自家过的紧巴巴,也不让刘荷花为难。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瞧着娘家侍女仆役的吃穿都比自家孩子好不说,还得受父母埋怨,嫌她弟弟的官小了。
气的刘荷花柳眉倒竖:“说句不该说的话,贾复托关系找人要是被捅到陛下那去,他都脱不了身。
他们却还不知足,只当女婿是应该的。
昨天又打发人来和我要银子,张嘴就是三千两。”
她渐渐红了眼:“我哪有这些银子?他们也不管,只觉得女婿家不是自个家,不用替他想着怎么过日子,能多刮些就刮些。”
她满脸悲切,郭圣通都不知道从何去劝,只能默然听着。
那到底是她亲生爹娘,她自己抱怨的,别人抱怨了未必好受。
“贾氏族里对我这样贴补娘家,不是没有怨言。
我也知道我不对,原来也下定了决心不理睬他们。
可……心软啊,还是心软。”
她忍泪道:“我只觉得对不住贾复,要是那会他和我和离了。
没了这么多糟心事,说不定过的多好呢。”
郭圣通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子,忙正色道:“说什么胡话。
贾复这么用心用力,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
等刘荷花走后,她和羽年感慨道:“刘荷花娘家以后再想靠她,只怕是靠不住了。”
女儿女婿这般掏心掏肺的,都换不回来他们的笑脸,还当是应该的。
这也就是刘荷花还对那点亲情存着痴心妄想的心,若不然依着贾复的手段还有不能叫他们老实的?
不过是怕刘荷花心里过不去。
羽年也叹气:“若贾夫人母亲是后娘,她只怕还好受些。
可偏生不是,还一点都不疼她,为了自己喝她的血都成。
时候长了,再热的心也冻硬了。”
闺友的家事不叫人省心,但军政大事却顺利的很。
大司马吴汉击五校贼于箕山,大破之。
五月,刘秀进幸元氏。
辛巳,进幸卢奴。
六月,冯异领命平川中。
彼时公孙述割据川中,聚众数十万,刻造天下牧守印章,备置公卿百官。
又遣将军李育、程乌率兵数万出陈仓,欲联合当时关中的割据势力吕鲔,进攻三辅。
冯异连战连捷,大破李育和吕鲔。
李育、程乌和吕鲔逃往汉中。
川中由此平定,委实是炎炎夏日里最能叫人消暑的了。
征虏将军祭遵又于涿郡杀张丰,可谓又一大喜。
到了七月,刘秀也终于重新回到了洛阳。
她刚嫁他时,他出征她是无动于衷的。
后来动了心,就牵肠挂肚起来。
然而到现在,忐忑和激动都少了很多。
因为,她知道他会好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