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海军陆战队中尉菲尼克斯?史密斯抵达狸猫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为了能够尽快确认尸体,他并没有进入旅店休息,而是强忍着膝盖的疼痛来到了狸猫镇的警局,迎接他的是当地的警长乔尔?克莱恩。警长看起来和史密斯差不多大,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魁梧,留着一对浓密的八字胡,身上穿着淡黄色的警服,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牛仔帽,帽子的正中央镶着一块警徽。见到史密斯便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史密斯的手掌,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史密斯中尉?你好,非常荣幸见到你,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对于给您带来的不便,我深表歉意。”此时的史密斯没有心情多说别的:“不要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看看尸体。”克莱恩连忙点头:“当然可以,没问题。请随我来。”说着话,领着史密斯往警局外面走,边走边说:“尸体陈放在镇医院的停尸间里,距离这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我这就开车带你过去。”史密斯跟在他身后,点了点头,没说话。克莱恩发现史密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那条左腿弯曲起来似乎有些困难,于是就问他:“中尉,你的腿不要紧吧?要不要先去看看医生?”史密斯摇摇头:“不要紧,老毛病,我已经习惯了。”克莱恩好奇的问:“战场上受的伤?”史密斯点点头:“是的。”克莱恩说:“真是遗憾。”
来到外面,克莱恩抬坐进自己的警车,史密斯坐在副驾驶上,警长发动汽车,向着镇医院驶去。一边驾驶着汽车,克莱恩问史密斯:“第一次来亚利桑那?”史密斯说:“是的。”克莱恩说:“我希望你能适应这里的天气。”史密斯说:“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克莱恩不解地看看他,史密斯说:“我在中东地区呆了二十年,那里的气候和这里有些类似。”克莱恩点点头:“原来如此。”客套完了,克莱恩问史密斯说:“中尉,你的夫人没有和你一起来吗?我记得我们是同时通知的你们夫妇。”史密斯说:“几年前我们就已经离婚了。”克莱恩哦了一声:“抱歉。”史密斯说:“没关系。不过,我来这里之前曾经联系过她,她这两天应该也会赶来。”克莱恩点点头,不再言语。十分钟之后,克莱恩将车停在了镇医院的门外。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医院。史密斯跟着克莱恩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医院的电梯间,乘电梯来到位于负二层的停尸间。正对着电梯门口的就是停尸间的值班处,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坐在弯桌后面,低头翻阅着报纸。克莱恩来到桌前干咳一声,男医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是克莱恩,赶忙说:“克莱恩警长,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克莱恩微微一笑:“你好约翰,这位是史密斯中尉,我带他来确认尸体。”男医生约翰说:“原来如此,请在这里签名。”说着将签名簿递了过来,克莱恩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约翰站起来走到停尸间门口将门打开,克莱恩和史密斯一同走了进去,约翰也想跟进去,克莱恩拦住了他:“约翰,你不必进来,这里我来应付。”约翰点点头,回到桌子后面坐下。
刚走进停尸间,史密斯就不由打了个冷颤,身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这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五十九度左右(零下十五摄氏度),而史密斯中尉只穿了件短袖T恤。停尸间里摆着四张停尸床,上面空无一物。在停尸间的右手边靠墙摆着一个巨大的停尸柜,高度接近天花板,上面有几十个小柜子,每个小柜子上面都有两个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克莱恩来到停尸柜前,逐个查看上面的数字,最后在标有39的柜子前停了下来:“就是这个。”说着伸手将柜子抽了出来。柜子里面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一块白色的单子,看不到脸。克莱恩轻轻掀开单子,尸体的脸露了出来。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看到尸体的脸的时候,史密斯的脑袋仍然像被一把铁锤狠狠锤了一下似的,一阵的头晕目眩,大脑仿佛脱离了脑腔,被甩到了数千英里之外。史密斯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他赶紧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停尸柜,才不至于摔倒。克莱恩赶忙抓住他的胳膊:“中尉,振作点!”史密斯把胳膊从克莱恩手里挣脱出来,强打精神说道:“是她,是安吉。”克莱恩低声说:“真是太遗憾了。”史密斯用沙哑的声音说:“警长,我能单独呆一会吗?”克莱恩说:“当然可以。我失陪了,有事随时叫我。”说着走出了停尸间。
躺在停尸柜里的,正是史密斯的女儿安吉。此时安吉的脸色变成了死人特有的灰白色,而且脸上还有好几处的瘀伤,明显是死前造成的。看着女儿的尸体,史密斯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虽然他拼命忍耐着,可还是无法控制的抽泣起来,向来以强硬著称的史密斯中尉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事实上,史密斯和安吉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恶劣。因为长期驻守在中东地区,史密斯很少陪在家人身边。在史密斯看来,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守卫家园而妻子女儿,是身为一个军人理所应当做出的牺牲,他的妻子艾米丽似乎也能理解。年幼的安吉对于父亲不能陪在身边这件事虽然颇感委屈,但因为年纪幼小,对于父亲这个概念也是懵懵懂懂,只要能在视频电话中看到爸爸的那张脸,对她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了。然而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在安吉上了中学之中,史密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安吉对他的疏远,史密斯打来电话的时候,安吉经常是敷衍的说上两句,然后就匆匆走开,有时候甚至根本不接史密斯的电话,史密斯感觉自己的女儿越来越陌生,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妻子艾米丽也终于说出了在心底压抑了很久的话:“安吉很需要你,我是说真正的你,而不是这该死的屏幕里面的你。”史密斯无言以对。一年之后,艾米丽终于还是提出了离婚,史密斯知道自己愧对妻子女儿,所以也没有坚持。从那之后艾米丽带着安吉移居到了洛杉矶,安吉和史密斯的联系也从此断绝。
两年前,史密斯因为膝盖受伤被迫退役。在十八岁那年起,史密斯就进入了军队,并且在军队中一呆就二十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枪林弹雨似的军人生涯,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的正常生活。一旦离开军队,史密斯就如同离群的羔羊一般,完全失去了方向。虽然退伍军人事务部为他安排了工作,然而史密斯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便因为对同事大打出手而被停职。因为这件事,退伍军人事务部为史密斯做了一次精神评估,评估的结论是,史密斯上尉患上了战后心理综合症,很多经历过战争的退伍军人都会患上这种心里疾病。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对同事大打出手的情况,心理医生建议他在痊愈之前,不要从事任何工作。从那之后,史密斯中尉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心里治疗,可是经过这一年的心里治疗,史密斯中尉的情况却并没有丝毫好转,他变得心灰意冷,尽管事务部多次劝说,史密斯中尉再没去看心里医生,也再没上班,反正政府发给他的伤残军人补偿金和其他各种补贴,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了。史密斯中尉在郊区租下了一栋房子,每日深居简出,依靠烈酒和药物来缓解心里和精神上的疼痛。他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却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愤世嫉俗。他感觉自己被政府、被妻子、被生活抛弃了,以前他是一位忠诚勇猛的战士,受伤之后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不得不被迫退役,在他为祖国效力、守卫家园二十年后,回来之后面对的不是温暖的家庭,而是早已变成陌路的妻子,他以前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努力,在此刻全部失去了意义。而在现实生活之中,他却没有任何可以谋生的技艺,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史密斯中尉感觉非常陌生,却又非常羡慕他们能够适应如此平凡乏味的生活,因为他永远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生活。史密斯中尉的生活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而他之所以仍然在这种黑暗和绝望中坚持着,除了他身为军人的的坚毅性格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生命中那唯一的闪光,唯一的希望:他的女儿安吉。
此时,艾米丽已经再婚,安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虽然史密斯有权力每周探望一次安吉,但安吉却一直拒绝和他见面。尽管艾米丽多次劝说,但安吉始终不肯动摇。但史密斯仍然心存希望,就像艾米丽说的:“安吉还小,有点耐心,多给她一点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史密斯一直盼望着那一天能够到来,直到接到亚利桑那州警方的电话,史密斯的人生希望完全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