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庙中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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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不得不承认，在回忆老爷时，思绪的爪子不受控制得伸向今日的寺庙之行。

谢夫人前去的寺庙，名曰妙音寺。建在清水镇外的西北小山上，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隔着老远，还在山脚下时，庙里念佛之音隐隐约约传入了谢夫人耳朵里，这所谓的梵音，谢夫人在爷爷去世时曾听过。这大概是佛陀的喃喃细语，凡人虽听不出背后高远之意，然而能被音乐感化，能在这密密麻麻的咒语空隙里找到心灵平静的法宝。出家人听出慈悲，寻常如谢夫人能领悟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听梵音时，思绪被音乐引领，绕于佛堂，飘向高空，嘴巴里也不自觉得跟着默默哼起啊弥陀佛来。

刚在平地时，谢夫人坐得稳稳当当，放佛坐在自家椅子上，安稳舒适得她快合眼打瞌睡了。此时开始登山，四位轿夫老练，轿子内起伏平缓，谢夫人并无不适。只是，她在透过车窗张望山上一片秀绿树木时，突然注意到前面轿夫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再加之佛音入耳，不禁生了慈悲心，忙命轿夫停下，自己下轿走上庙里去。

轿夫们以为是抬轿不妥，颠簸了夫人，忙赔不是，说接下来抬轿定会妥妥的，还请夫人不要意气用事，会劳累她的身子骨的。

谢夫人一听便笑了，一片好心被误会了。这是四位老实可爱的人，回去定会封个赏钱。

“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想下车走走，”谢夫人站在轿外眺望远方，“你们也着实辛苦一番了，回去有赏。”说完后，谢夫人注意到面前有几株野花开得正盛，便捡了朵明黄色的摘下。这颜色，像极了她出嫁那年的油菜花。那年，她乘的是花轿，而今，想到此处，悲从中来，谢夫人提起裙裾缓缓往山上走去。

轿夫们平日哪找这么心善的主顾，还能体贴自己，不禁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是他们从业几十年来没有过的事。倒是刁钻的主顾遇到过不少，即使山再陡，那些小姐少爷也不肯脏了绣花鞋，即使前方有沟渠挡道不便抬轿，那些夫人们也只会命令他们小心抬，不会下轿走走。

如今几生有幸遇上了谢夫人，不等他们张口便亲自下车来。一股久违的温暖流过这群糙汉子心田。他们抬着轿，小心走在谢夫人身后。虽然他们抬过无数次花轿，见过众多新娘、少妇、名妓，但此时此刻，没有谁比谢夫人更美。一心情畅快，他们开口吼起了民谣，粗犷的嗓音沉淀在寺庙梵音之下，沉重而缓慢得流淌。

刚沉浸在回忆里的谢夫人，听到民谣后减了几分伤感。她觉得，似乎这四位汉子同她一起分担了那份悲伤，他们是她的守卫，她只需大步迈前，毋须顾虑太多。

他们脚下的石梯依山而建，时而陡峭如蹬天梯，时而缓和如履平地。在山脚望见妙音寺时，还以为山不高。谁知走在其中，方知自我的渺小，方知山只是远观矮小，实则高大宽广。

许久后，谢夫人有些后悔下轿了，现如今她双脚如钳，重如铁块。她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快了，马上就到半腰了。半腰有亭子，他们可以歇息。

又这样坚持了一会，谢夫人再抬头，亭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忙抬轿上前。

不料，庭中有人。

那不正是？谢夫人心一惊，不想此时能在此地遇见他。只见他背对着她，也许只是背影相像并非本人呢。还是上前一探究竟为好。

他听见了脚步声，此细密轻柔的脚步声，定是位女子。他一回头，果真不然，是她。

谢夫人立即屈膝行礼，气喘吁吁得说道，“九王爷好。”

哪知谢夫人因爬山而过度使用腿脚，此时脚站稳都略显困难，一弯曲，直接重心不稳往一旁倒去。九王爷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住谢夫人。还好他即使挽住谢夫人的细腰，谢夫人这才没有在王爷面前丢脸。

不过，她脸红了。待谢夫人站稳，九王爷收回手，一见面前女子脸上绯红如三月桃花，不禁喜然。

谢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感觉脸蛋滚烫发红，只得低头向九王爷道谢。九王爷更觉谢夫人可爱了。

只是突然，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微妙，有些许尴尬。

“为何你不乘轿？”九王爷开口了，伸手邀谢夫人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

“轿夫抬着我上山太辛苦了。顺便，我也想走走，欣赏下山景。”谢夫人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如果不是她偶尔将目光移向九王爷，旁人一定误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而非对他说话。

“夫人真一副菩萨心肠。”这话并非客套，与九王爷相处过的人都清楚，他极少夸奖他人，故此话定真心实意地赞扬谢夫人。居然贵为谢夫人而没有养出娇生惯养的富贵病，着实难得。

谢夫人扫视了亭子四周，纳闷道，“为何九王爷孤身一人在此？难不成保护您的侍卫都被你遣到远些的地方保护着您？”

九王爷摇摇头，笑道，“非也。我平日不爱有随从跟行。一人一扇自由自在，有他们在，仿佛我还被关在自己府上，何谈自由呢？”

谢夫人不便多说话，回报以微笑作答。

九王爷继续说道，“夫人不必以”您”相称。第一，我是老爷的朋友，第二，我虽是老爷的朋友，实则年龄和夫人差不了多少，用”您”倒显得我老了。”

听罢后，谢夫人点头答是，看来贵为王爷的他并不拿架子，这份亲民使谢夫人对他心生好感。虽然她之前还在私下责怪这王爷鲁莽，否则怎么青林跟他玩就跌倒受伤了呢？定是他大意。而此时的王爷所展示出的风度以及言谈举止，都如此和蔼亲切。

“莫非王爷你也是上妙音寺去？”谢夫人仍旧不习惯直接称呼王爷为“你”，非得加上王爷二字再说你，似乎这样显得比较符合她和他的身份。

“等夫人稍作歇息，我们一起上去吧。”九王爷体贴地回答到。

“我们，”谢夫人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得荡漾一抹微笑。虽老爷去世而缺失的心，似乎被九王爷口中的“我们”填补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