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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林静提着包袱,低头跟在林英云身后。两人从谢府大门缓步走出,仆人们在各自岗位干活。唯有一小厮平日唤作谢达的,一直跟在两人身后。
林英云拖着疲惫身躯,脑袋里模糊不清,只是机械般地抬起两脚在地上移动。走出府门时,她甚至也不曾回头看一眼,这藏了她多年记忆的府邸。一切,都印在她的记忆中了,牢固清晰,她缺乏勇气回头看,谁知道到时候眼泪是否能止住呢?林静见小姐走路时身体微微左右晃荡,忙上前搀扶。
直到两人走下谢府门前的大理石阶梯,谢达才转身回府。当年他身为看门小厮时,林英云曾关切地命他们以后不必全站在骄阳下候着,他们可没仙人掌耐热,只需一人在前门阴凉处守着便好。他们共四位看门小厮,对于宅心仁厚的林英云感激不尽。他们以为自己同门前的石狮子一样没有生命,日日夜夜风吹雨打都得立着。现在承蒙林英云的恩泽,他们得到了关怀,得到了关注。至于谢达,林英云还曾私下赏他钱去医治老母亲。他虽欠缺几分勇气去为谢夫人辩护,然而他仍拗不过良心,至少要亲自送谢夫人她们出门。毕竟,有生之年他们是否有缘相见还很难说。
林静扶林英云在谢府大院外墙处的一棵树下小憩。微风习习,林英云舒服些了。
“咱们就呆在这里,青林一会回来时,我得带他一起走。”林英云下定了决心要夺回孩子。怀胎十月的孩子,日日夜夜同她说笑的孩子,早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哪一天没看见青林,林英云便魂不守舍,脖子拉得老长盼着青林突然如春天的鲜花般出现在她面前,为她带去愉悦的色彩和温暖的拥抱。
林静亦不舍得少爷,她将少爷当做亲生儿子般疼爱,还曾撅着嘴跟要帮她张罗亲事的林英云赌气,嚷嚷着:“我不嫁,我要守着夫人和少爷哪儿也不去。遇到个糙汉子不如不要嫁呢。青林,你说是不是?”每次她都将问题扔给懵懂的谢青林,青林当然不舍得疼爱自己的静姨离他而去,也舍不得糙汉子打骂她。便坚定地点点头,看得林英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作罢。
林英云被今日逐出谢府一事搅得头昏脑涨,暂时性丧失了逻辑能力。只是干巴巴站在树下,沉默地盯着谢府门口。仿佛一只卧在桌下等主人丢骨头的小狗。
林静到底比林英云大五岁,她尚能保持点冷静。她劝小姐(林)躲到谢府斜对面隐蔽些的小巷中间,便于藏身和观察。她们此时所处的位置,会暴露她们,若少爷回府时有人眼尖瞥见了他们,那她们想要见到少爷的希望就没了。
一团东西堵在林英云胸口,她脑袋又发闷,林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便被林静扶着躲进了阴森黑暗的小巷去,两人如同两只企图进入谢府盗窃的小偷一般,监视着门口的一举一动,好伺机而动。
一个时辰后,天色一如墨水汁浓黑,左等右等也不见张婆带着少爷回府。林英云不言语,呆呆地眼睛也不肯眨一下地监视谢府,仿佛世界地方所有地方都陷于黑暗,唯有谢府一处保有火种。林静一直陪在林英云身边,想到今晚她同小姐还没用过晚餐,便请示小姐她将去买些糕点,两人总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呆在这里。况且天这么黑了,他们也需要住宿的地方。
林英云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其他身体部位早已瘫痪。她木讷地点头答应着,其实林静所有话在她听来都是模糊的,她根本不知道林静说了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等着她的宝贝儿子出现在谢府。
林静花了盘缠在谢府附近以自己安置亲戚的名义租了房间,她真担心客栈老板知道谢夫人已经被赶出谢府后不再接待她,或者嚼舌根、八卦林英云的事。她和小姐可受不了这些聒噪的人。
待林静买了两个菜包赶回小巷口时,她没看到本该张望的小姐,一心急,她差点想喊叫小姐,但觉不妥,便朝巷子里走,想着小姐不会离开这里才对。突然她被绊倒,脚下踢到柔软的躯体,不禁一惊,浑身发毛,汗毛直竖,猜想这横躺在地上的不会正是小姐吧?小巷里几乎没有光线可以照清这人的脸庞,林静费劲地将人往外拖一点,借助巷外的灯光勉强看清了这人的写,这双绣着牡丹的绣花鞋,不正是小姐在闺房为出嫁而苦苦绣了一个月的那双婚鞋吗?她想不通小姐为何穿着这双十几年前的旧鞋出来,而且鞋面针线已经磨损一部分,昔日鲜艳的牡丹已不再盛开明媚的容颜,一如不再年轻的林英云。
林静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她得立马将小姐挪回客栈房间休息。估计夫人被赶出去这件事在清水镇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清水镇又无人不识谢家夫人,她上哪儿去找个愿意帮忙的人呢?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谢府门口跑过来,她下意识地要保护小姐,忙使劲全身力气打算能将小姐移多远就移多远,不要再被谢家那群人欺凌。
那个人见林静拖着昔日的谢夫人走路十分吃力,但林静又像怕坏人一样朝前跑去,他忙叫了一声,“林静,等一下。”
林静一听,似乎来人是谢达。回头仔细一瞧,果真是。
谢达跑上前,边喘气便将林英云沉重的身躯挪到肩膀上,“我来,夫人暂时住哪里?”在谢达的词典里,林英云永远是他的谢夫人,这口他可能改不了了。
林静没想到谢府还有这重情义的汉子,肯来帮忙。其实她不知道,谢达值晚班时注意到这边巷口有人,只不过夜色苍苍没有看清。等林静来了他才知道是夫人在此盼着少爷回府。
靠林静在前方带路,谢达拖着夫人的躯体终于走到客栈。小二上前来招呼客人,林静挡住小姐的脸,解释这是喝酒喝多了的远亲,急匆匆将小姐搬到床上歇着。还好平日她懂一些急救,立即按住小姐人中,在太阳穴抹上清凉油,不一会小姐就醒来了。喝点稀粥后,林英云脸色红润了些。
“刚才谢达告诉我,少爷,”林静转过身子不愿直视小姐,但她终将得说出口,“少爷已经回到府上,是悄悄从后门进去的。咱们空守了一晚的前门。”
听到噩耗的林英云紧闭双眼,直直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