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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陈太医再次来到林家,这次他可不是来找陈一山说说话的。
“陈大夫您可来了,”林英云站在后院门口,远远看见陈太医瘦弱身影时便招呼道,四月阳光照在她头顶的树冠上,怎么也温暖不了她被阴影笼罩住的脸蛋,白生生的怪森然。也在外等候的邓艾和陈一山跑上前,一个拿住陈太医的专用包裹,为他减负,以便陈太医快速进入林父房间,另一人则陪着陈太医往房间里赶去。
房门早为他打开了,陈太医一跨进房门即被整屋悲凉的气氛感染。勉强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是林母。她红着眼圈,看样子刚狠狠地哭过,眼中的红血丝条条交错。但身为一家之母,林母知道自己也是能顶半边天的柱子,她可不能倒下。
“陈,”然而情绪掐住了她的喉咙,林母哽咽了,连打个招呼的完整呼吸都不再有。她如被黏在了椅子上,没有起身问好。这有失礼节,但是她担心她一起身,林家的另一边天也轰然倒塌。她腿软,手没劲,眼泪酸。
陈太医点头示意他懂林母的意思并且原谅林母理解不周,急病之前谁还讲那繁文缛节,连多余的话都是一种罪过。时间宝贵,片刻都不能耽搁。活人总以为时间很长,一秒和三秒只见没有距离。可是,对徘徊在鬼门关的人来说,第二秒很可能就被牛头马面绑架,所以一秒和三秒之间乃是生死之隔。
英云在陈太医到后才踱回房间,半个时辰前她还守在这里。见陈太医坐在林父床边静心问诊,她忐忑的心,至少有一半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晕过去的?”陈太医一手握着林父冰凉的手腕,一手摸着胡须,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在闭目思,又似乎在等待一片秋叶落地。
“他,”林母打算接话,然而一个字出口,眼圈再次泛红,鼻子酸得她难以继续讲话。大家伙都在,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哭得稀里哗啦?
强忍着痛,英云的悲伤并未流露在表面,她流过泪,悄悄地擦干净了。她红过眼,但闭眼几秒后她成功制止了眼眶里的一场洪水。娘亲老了,她还年轻。她不可以此时陷于柔软无期的悲凉。悲,于事无补。一个成熟女人的理性做法是强大精神配合陈太医。
“刚才,”英云不是第一个发现林父晕倒的证人,然而林母将一切都告诉过她一次了。所以娘亲才没有勇气将悲哀再说一次罢。
英云见陈太医眼神里露出的迫切追问,加快语气说道,“我娘回到屋子时,我爹还在桌前写他的菜谱,等他一起身,只听哐当一声。我娘还以为是椅子倒在地上,就没管,继续绣花。可是过了一会,没听到扶起椅子的声音,我娘这才急了,发现竟然是我爹倒在地上。”
脉搏气息微弱,呼吸困难,且已经停止发汗。这,陈太医撩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顺便让袖子挡下他叹气的一幕。见证生死从来没有让他对生死麻木,反而更敏感,更感触。
“陈大夫,”陈太医刚没注意,陈一山从他进屋那刻起就贴在他身后。这话一入耳,陈太医手里的汗由小溪扩张为大海了。“你可得让我师父醒来。”
这,明明是命令,明明是勉为其难。陈太医又没豹子胆敢去反驳,嘴里应着好,心里却如黑洞般没底。他医术厉害是得到了普遍赏识,但让他去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所干的拯救凡人这种事儿,他还没有能力接受此项重任。神仙那起死回生的本领,陈太医自问没有。但还是硬着头皮先答应着,试一试。不尝试,永远没有机会。
他打开带来的布袋。熟练展开深蓝色布袋,里面缝制着三个小袋。小袋旁,整整齐齐码着一堆针,大小不一,长短不一。
一根针被陈太医举起,在英云眼里闪着寒光。这根针不知会扎进爹爹哪层皮肤,她真想闭上眼睛躲避针眼带给她的不适与恐惧。但是一股原始未知的动力推动她睁着双眼。她不想一个不小心错过了爹爹睁眼的瞬间。
林母和英云都上前,围在陈太医身旁。他身后则站着邓艾与陈一山。
即使双目注视着银针,陈太医也被周围水泄不通的目光灼热了。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么多双眼睛中,赤裸裸晒着期待,如同马上为人父的男人对肚里即将落草的宝宝的期待。不过这两者也有区别,前者担忧胜过后者。
“麻烦借个光。”陈太医口气怎么也暖不起来。医者热心肠是自然的,但是说话他习惯了冷淡。似乎这类似于命令的口吻能让周围的人更有执行力。
奇怪的是,这种冷淡竟然抚平了周围人太过伤感情绪,有如此淡定冷静老练的医生在,还怕有治不好的病吗?太医诶,没几把刷子是不可能在宫里服侍了那么多些年的。
英云侧身,撞上陈一山泛着暖流的目光。刚才被爹爹吓得浑身冷汗的她,被陈一山治愈。那盈盈秋波中,英云能窥见山的安稳,水的流动,阳的拥抱。心的另一半也落在了地上。她旋即回了陈一山一个微笑,硬挤出来的,却不乏真诚。
已经扎了五六针,都定在重要穴位上,按理说应该有所反应了才是。陈太医手心微热,冒出细小汗珠。就连脊背上,他也感觉因承受了他们过多的期望而弯曲着。如何说,如何说?!
已经扎了五六针,陈太医收手了。可是爹爹依旧两眼微闭;依旧双脚绷直;依旧唇色泛白;依旧脸色泛青……心中火烧火燎,英云特想撬开陈太医的嘴和脑袋,倒是说一句话啊。看看我娘都急得双手打颤了。
“怎么样了?”廖师傅推门而入,着急地想听到报平安的消息。他刚从刘福东家赶回来的他,一听闻噩耗就马不停蹄同刘福东赶到林家。不过廖师傅神色慌张,刘福东一脸淡然。
也许暂时性耳聋了。陈太医还在把脉,有那么一丝气息,游离在皮肤下,如似断非断的风筝线。他拿捏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