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广场掉了一地下巴。
见过快的,没见过这么快的。
文臻刚踏上石阶的时候有人刚刚在掏钱,她连冲七十台阶解决七人,那钱还没来得及放在桌子上。
台阶两旁负责记录战况的人,张大了嘴,都是笔头快的人,但这边解决了七个人,他三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写完。
就连易人离君莫晓厉笑等人的眼睛也都成了卫生丸。
他们知道文臻练功方法特殊,也没见过文臻练那些常人练武需要的梅花桩马步舞刀弄枪,但也知道她屋子里总有一个大缸,厨房里总熬着一种奇怪的药冻,无论怎样忙碌,哪怕有时睡觉时间都不够,都会抽时间闭门练功,那缸里的药冻倒进去的时候是完整的,倒出来的时候完全破碎,而且越来越碎。
这种练功方法闻所未闻,真不知道在缸里能练出个什么来,文臻又是个懒人,平素喜欢阴谋诡计,并不喜欢以暴制暴,大家几乎都没见过她出手,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位即使是出手,也就是挥一挥衣袖,撒几把小毒,要人命很容易,想决斗却很难。
大家都已经做好今日上不了天梯,等那孙坛主下来硬抢的准备,没想到文大人出手了,没想到文大人真出手,那还真是简单粗暴。
广场上的低等级对战几乎都停止了,人们议论纷纷。
“这速度……惊人啊。”
“当年三当家成为共济盟第一任女当家,也是以快闻名,第一次上天梯,据说半日就上了两百阶,但现在看这位,三当家的速度,拍马都追不上。”
“也不一定啊,目前还只是百夫级别,不算什么高手,底下势如破竹,等会也许就要步步艰危了。”
“是啊是啊,你们看她目前的手段,几乎没有真刀真枪,都是各种偏门。雕虫小技应付普通高手也就罢了,对上坛主们乃至当家,那哪里够看?”
“当家?你想多了,我便是夸她快,也就顶多挑下百夫罢了,还以为真能追上孙坛主?不可能的!”
“上天梯岂是那么好上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路打上去能打多久?凤三当家也是经历三次上天梯才打到了现在的位置,更不要说其他人,孙坛主比扈三娘省了五百级台阶,就是几十个高手,这个距离,神仙也无法跨越,能追上一半就不错了!”
“来来来,诸位,继续下注,买谁赢啊。”
“这还用问吗!”
……
从底下看上去,千级台阶宛如一个人瘦骨嶙峋的躯体,而文臻的黄色身影,便是飞速剖开那身体的金刀。
金刀落处,人影共血液翻飞,躯体一道难愈的伤痕,越来越长。
文臻不杀人,却选择的是令人最痛,会瞬间丧失战斗力的位置,她继承闻家家传,又师从太医院学艺,对人体很是了解,而她在缸里练成拳法,因此对肢体和出招都有常人难及的精确控制力,擅长用最少的力气和伤害,去形成最大的制约。
越往上,有准备的对手越多,难度越大,这也是上天梯的困难所在,人力有限,时间有限,一般一次上天梯,能上百级已经是少见。二百级已经是奇才。三百级至今未有。
至于文臻要一日挑战千级,那是笑话。
但对于文臻,这还真不是笑话。
因为她不用力气。
她有机变灵活的头脑和千变万化的手段。
第十二个百夫,和她斗拳,被她那无比溜滑眼花缭乱的拳意硬生生引得,自己砸中了自己的脑门。
第十三个百夫,擅长轻功,却被她撒金针的假动作逼得不敢跳起身选择下蹲,然后挨当头一捶,彻底发昏。
第十四个百夫,看见前头撒金针的假动作,眼见文臻冲过来还是双手一撒,冷笑一声,不理会这个“假动作”继续扑了下来,正迎上文臻撒的一把毒粉,从半空滚落台阶。
……
广场下的人已经看不见上头的打斗了,为了追随结果,那些家伙也放弃了自己的争斗,反正怎么打也不过是队目进到百夫,或者百夫名次再进一名,还不如跟着,看看今日到底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现在斩钉截铁说文臻笑话的人,脸已经感觉到了疼——已经上了三百多阶了,破了纪录。
但是众人并没有彻底丧失斗志,无论现在上了多少级,也只是小手段,打败的也只是百夫,真正的高手都在坛主一级。
但纷纷的议论已经没有了,人群黑压压的,也像一道风,跟在那一道黄色的风后面往上卷。
……
第二十五个百夫,看着决定不理会这道旋风的任何假动作,只管一刀劈下就是,那沉雄凶猛足够将人一分两半的刀眼看就要把那道旋风劈成两半,将这狂飙突进的路途终止在第四百五十阶,忽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滑,整个人从上头栽下来,刀把台阶劈成两半。
跌得鼻血和牙血长流的家伙在昏倒之前,隐约只觉得眼前滴溜溜滚过一颗琉璃珠儿,忽然那珠儿展开身子,对他头一摆,竟似做了个鬼脸。
那家伙顿时昏得更彻底了。
……
最后一个百夫,也是百夫中最强的一个,底下的骚动自然看在眼里,却有信心要让这个一鸣惊人的扈三娘,最终停留在百夫这一阶。
所以他牢牢站在石阶上,全身劲力充沛,甚至很不要脸面地掏出了一面盾牌,并用布蒙住了口鼻。
他得防着那个冲上来的彪悍女人的箭啊刀啊刺啊针啊毒啊拳头啊……
他也是百夫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原本今天应该往上走挑战落尘峰土坛坛主一职的,但是文臻一路冲上来声势太惊人,为了保存实力,他不得不停下来,准备先把这位挑战者打发了再说。
他盯着越来越近的文臻,他身躯胖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台阶,又做好了各种防备,他就不信这个泥鳅一样溜滑的女人还能怎么过去。
底下跟来的人黑压压一大片,站满了台阶,看到这阵势,都放下心来,有说有笑地停下来。
“王老四别的不说,实力一流!上一次上天梯,就差点当上坛主!”
“又有了防备,又谨慎。软甲之外还有盾牌。”
“扈三娘手段确实层出不穷,但明显真力平平,我看见先前李大字给她揍了一拳,也没多大事儿。”
“行了行了,这已经是咱们共济盟多年未见的奇葩了,还要怎么的?真想爬九百九十九阶上天啊?”
……
台阶上,那位最高实力百夫,低头望着文臻,叉开双腿,嘶嘶笑道:“真想过去,让你也不是不成,”嘴对着自己胯下一努,“哪,从这里钻过去,方便。”
台阶之下一阵哄笑,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百夫对身边人笑道:“我看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钻,王老四就要多一房妾了,就是丑了些。”
身边人道:“哪里丑?”
这人道:“哪里不丑?不过嘛,身段还不错,瞧那腰,那屁股……”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飞了起来。
众人正在看热闹,忽然就看见一个人飞了起来,而且不是向下飞的,居然是向上飞的,正冲着那上头王老四。
台阶上,文臻忽然跃起,抓住这人腰带,躬身,转背,将这人往前一送。
她送的角度极低,就像对着地面塞过去一样,一把便塞入了叉腿站着的王老四胯下。
这两下配合妙至毫巅,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这操作也太骚让人无法想象,哪怕王老四一直紧紧盯着她,看见她的动作的第一反应也是她会拿这个人来砸自己,肩头耸动,做好了上身准备,却没想到居然还有送人入裆这种操作。
等他大惊终于跳起,已经迟了。
那人背朝上被扔过去,背上还背着刀,那刀不知怎的居然没了刀鞘,嚓一声轻响,王老四一声惨叫。
那被塞入王老四裆下的倒霉家伙跌撞在台阶上,脑门青好大一块,晕头晕脑里,听见扈三娘笑道:“韩信胯下之辱终成名将,阁下胯下之辱终成男妾,恭喜恭喜。”
……
文臻站在三百九十阶上往下看。
挺高的,但还不够高。
一大群男人瞪着巨大的黑眼珠子,齐刷刷仰脸盯着她。
这扈三娘的手段,怎么就和她脸上的麻子一样,无穷无尽呢?
这么一想的时候,忽然发现,今天并没有看见扈三娘的麻子,众人对她往
日印象太过深刻,她又一直狂风一样往前卷,因此直觉就还是那疙瘩脸,此刻众人才发觉,她脸上是一方蒙面巾,蒙面巾外的肌肤雪白晶莹,额头平整如玉,而双眸清亮似可倒映此刻半山浮云,长长玉阶。
看上去竟然还是个娇嫩的小姑娘。
但不管怎样,这个娇嫩的小姑娘,凭着她并不算强大的功夫,完成了一个奇迹。
半个时辰,五十人,四百阶,实实在在共济盟成立以来前所未有。
先前的蔑视嘲讽渐渐淡了,众人默默往后退了些,江湖汉子崇敬强者,能胜就是本领,小手段不登大雅之堂,但能使出这许多,那也是智慧和能力。
只是,众人想着,到此,也该止了。
手段再多也有个尽头,一路撂倒这许多人,该用的手段应该已经用尽,上头人虽然少了,却是真正的实力高手,不是凭手段就能混过去的。
文臻一眼便看清那些人在想什么,唇角一弯。
她转头,上头看不见那个五短身材的孙坛主,看样子这家伙果然去挑战最高处了。
这家伙需要挑战的人少,她得再快一点才行。
上方四百阶上,是土坛坛主殷奎,这人使流星铜锤,一身腱子肉油光闪亮,以力大沉雄著称。
殷奎早已注意到下头的骚动,但是刚才文臻赢王老四的手段,颇让他不以为然。
在别人看来,那个被塞到裆里的人是自己跌撞出去被文臻抓到手的,他居高临下,却看清了那人飞起来的姿势奇异,显然有人帮了扈三娘。
这让他心生鄙薄。
但是也让他心生警惕,坛主级别,再被小女子以这种手段打翻,以后也就没脸在共济盟混了。
因此文臻还没奔近,他的流星铜锤已经霍霍舞起,光练如团,水泼不进,石阶两侧的树木翠叶都被撕扯,卷起,破碎,混在那团桌面大的银光里,像一幅白绢底翠叶扇儿,那扇儿越转越快,那些碧色便越来越碎,最后化成了一片浓绿的光影。
文臻便从那团光影的侧面蹿了上去。
阶梯两侧都有汉白玉围栏,她蹿上围栏,翻过殷奎头顶。
殷奎大怒,底下已经响起一片起哄之声。
“犯规!犯规!”
上天梯有规矩,所有人都必须在阶上正面对敌,不允许从旁穿过,投机取巧。
越过围栏就是犯规,是要取消资格的。
已经有人在大喊取消资格,君莫晓大怒,指着文臻道:“她有翻过围栏吗?”
“她何止翻过围栏,她已经跑到上面去了!”
众人的骂声里,文臻直接越过殷奎往上冲,殷奎大怒,抓着流星锤跟在后面追:“你下来!下来!还没跟我打过就绕过去,这是犯规!”
“滚下去!犯规可耻!”
“谁说不和你打?”文臻一步五级,只恨腿短,一边冲一边笑道,“我只是节省时间,五个一起打,怎么样?”
殷奎险些一个踉跄,底下骂声顿止,片刻后喧嚣再起,这回不是骂犯规可耻了,改骂扈三娘不自量力。
文臻就当没听见,风一般掠上去,火坛坛主是姓孙的,上去挑战了,木坛坛主还在自己的位置,听见底下的动静,看文臻上来,一脚踏向围栏,以为她是要一鼓作气冲到五百阶上然后一人挑五人,冷笑一声,一掌拍碎了围栏。
结果文臻根本就没上围栏,脚抬到一半忽然灵活地一扭身向后弹出去,正好此时殷奎追上来,看文臻又翻上围栏,手中流星锤飞出撞向文臻背后,木坛坛主那一掌,正好拍在了他的流星锤上,砰一声闷响,殷奎的流星锤向后倒弹,木坛坛主后退一步。
文臻此时已经落地,头也不抬,一脚向上飞弹,正点在向后倒弹的流星锤上。
她这一脚把握时机妙到言语难以形容,生生将铜锤点撞向殷奎面门,殷奎眼前,自己的铜锤忽然放大旋转飞来,惊骇之下连忙后退,却忘记了这是在台阶上,一脚踩空栽了下去。
殷奎却也是个高手,这种时候也不忘记抡飞另一只铜锤砸向文臻,那铜锤大概足有几百斤,在空中飞起时风声如啸如泣,投下的巨大阴影足以将文臻掩盖其中。
而木坛坛主已经悄无声息逼近,一柄长枪如毒蛇,直逼文臻背心。
而文臻站在靠近围栏的位置,一旦被夹击,地形很不利,正常人此时都该跑开,她却不知为何没有挪动,只在围栏周围跳上跳下。
两大坛主夹攻,众人惊呼,易人离和君莫晓下意识往前冲,被燕绥一手一个拉住。
铜锤眼看就要飞到文臻头顶,链子忽然断裂,锤头在惯性驱使下飞出,砸向木坛坛主,木坛坛主早有准备,长枪一抖,去套那哗啦啦的铜锤链,一手还不忘记放出飞刀,把文臻逼下台阶,以免她出幺蛾子坏事。
但他背后忽然被什么一推,向前一栽,长枪落空,还正正把自己脑袋送到铜锤之下。
木坛坛主惊得浑身冷汗,拼命一滚,滚到一边,砰一声闷响,他刚刚呆过的地方,裂了一个西瓜大的坑。
木坛坛主暴怒,爬起来大骂:“动用帮手,无耻犯规!”
文臻双手抱臂,笑道:“啊?说啥?”
众人也一脸懵然状,他们大多都没看清楚刚才怎么回事,只知道木坛坛主忽然往前栽,而文臻那时候还站在他前方。众人原以为是木坛坛主失足,正不可思议,听见这一句,顿时愕然。
木坛坛主怒不可遏,“装什么傻!方才背后推我的是谁!”
“你也说是背后推啊,可我一直站在你面前。”文臻一脸无辜摊开手,“我的朋友同伴一直站在十级之下,你说谁推你的啊?”
木坛坛主语塞,眼光往四面一扫,阶梯旁边就是密林,哪怕此刻阳光普照,那林子里也黑黝黝毫无光线,但是上天梯之前,林子是全部清理检查过的,人数也是清点过的,决不允许有人停留,再说这么重要的时刻,这山上所有人,也不会有人有闲心躲在林子里替别人做嫁衣裳,自己抓紧时间往上爬还来不及呢。
但是方才那被人推倒的感觉却也绝对不会有错。
文臻忽然又幽幽地道:“密林深水好埋人。说不定这是哪位被冤死深埋的兄弟,来和坛主您开个玩笑呢?”
她语气幽深,似笑非笑,众人听着,都缩了缩脖子。
这话没错啊。
共济盟是西川最大的土匪窝,往日里也没少了杀戮强横之事,一些不好处理的尸首,多半也是密林里扔了埋了,何处黄土不埋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有几只冤魂也不奇怪啊。
干刀头舐血生意的,手底下人命多了,往往对这些鬼神之事最为迷信。
木坛坛主只觉得背后凉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也不想追究到底是谁推他了,越想越发毛。
他迅速起身,抓紧自己的长枪,冷声道:“我还没下阶,再来比过!”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觉气氛有异,愕然回头看一眼,只看见众人脸色难看,却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文臻笑眯眯对着他脚下指了一指。
木坛坛主下意识低头,就看见半边倾毁的围栏,一地苍白的石屑。
这是他刚才一掌拍碎的围栏……
而他的靴子,正在那堆碎石屑外面……
木坛坛主脑中轰然一声。
他越过了围栏,犯规了!
脑中电光急闪,顿时明白了文臻跳上围栏以及后来明明情势不利也不离开围栏范围的原因。
就是要逼他先毁了围栏,再诱他为了躲避武器滚出围栏的范围!
这女人奸诈算计无与伦比!
尤其她一路对战上冲并不停留,真不知道她这些层出不穷的花样是什么时候打算好的。
文臻拍拍手继续向前走。
殷奎跌下台阶,蒙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越想越不甘心,在她身后大声怒问:“说好的要五人一起挑战的呢!”
因为知道她要等五人凑齐一起挑战,人还没齐他也没做好打架的准备,出手随意了才会这么轻易就败了!
文臻早已上了几十级台阶,头也没回,只背在身后的手,轻巧摆了摆。
带笑的声音传来。
“我是你妈吗?说什么你都信?”
殷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