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春
明嘉帝看着江南递上来的折子,六百里加急的印子,倒是件大事情。
落坠红看着明嘉帝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手里拿的糕点也放下了,稍微试探着问道:“皇上,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明嘉帝点点头:“你那表兄钟离啻,你可知道?”
落坠红想起卫城梅园里吹笛子的痞少年,有些皱眉,不过想着他好歹是自己的表兄,就勉强承认:“听哥哥说起过。他,是怎么了么?”
明嘉帝笑道:“有人弹劾他,说他在江南胡作非为,十分恶劣。”
落坠红这时连手里的糕点都掉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恐惧:“他,不是这样的人吧?”
明嘉帝哈哈笑了:“宗室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朕还不清楚么!他们这样说,到底是塞在嘴里的肉,哪怕是伤了牙齿,也不肯松口。等牙坏了,他们一个个就来跟朕哭穷喽!”
落坠红对他什么肉不肉,牙不牙的话并不理解,但从话里听出来了,皇上还是向着她那个表兄的。
“皇上啊,”落坠红看着明嘉帝,抿着唇,小心问道:“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好久没有见到了。红儿有些想哥哥了。”
明嘉帝放下手里的折子,对着落坠红问:“宫里,不好吗?你姐姐不是在的吗,她陪着你呢!还是宫人给你使脸色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嘉帝语气虽是柔和,眼睛却半眯着。
落坠红摇摇头:“宫里倒没什么不好,姐姐也好,宫人们也没有为难我。我就是有些想哥哥了。”
……
这一幕,与曾经,何其相似!
“皇上,我许久不出宫,待着不舒服了。我阿弟可没有在朝堂给你惹祸吧?”她拽着他的衣角,眨眨眼。
“婉儿在宫里不好么,朕陪着你,等孩子生下来,去江南玩一玩,如何?”他拢她入怀,眼神宠溺。
“婉儿想阿弟了。皇宫好大的,皇上平日这么忙,好几天都见不着你,婉儿一个人了!”那人几乎要委屈地哭出来了,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瑞清,朕不是叫他随白家出关去了么,男子汉就该去杀敌立功,你这么拴着他,日后哪里会有出息!”他折了桌子上玉净瓶里的梅花,戴在她头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冷了脸色。
“哦!”
他感觉到她眼眶里的泪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惜,初瑞清没有再来皇宫,那个人在那天以后,也再没有闹着要去见自己的弟弟——也许,那个时候,她就有些察觉,再也见不到了?
他曾经刻意保护的,那么小心翼翼,却仍旧碎了,留给他一个支离破碎如今。
……
“那等他回来了,朕叫他来宫里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明嘉帝摸摸落坠红的头,宠溺道。
落坠红听着很受用,于是点着头,开心地继续吃她的糕点。明嘉帝看着她这么开心,微微笑了。
……
落坠红离开大殿后,明嘉帝的脸色立刻阴冷下了。曲锦福进来等他问话。
“落加蓝可有消息?”
明嘉帝重新拿起一份折子,看似不经意地问。
曲锦福只好照实回答:“先时有落家的求难书,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明嘉帝手里的折子有些变形,声音也有些冷:“是聊山吗?唐家不是有人在聊山么,他们就是这样保护落氏君染的家主的?”
曲锦福跪下,道:“皇上也不必担忧,落家的人总是有办法的。况且,家主若有事,落家的人必然会知道,这样没有消息,倒不见得就是坏消息。”
明嘉帝这时冷静了,点点头,看着曲锦福:“这事,于后宫,你向来知道怎么做的。”
曲锦福当然知道的,于是点点头:“咱家明白。”
又问:“亦白呢?”
曲锦福这时笑道:“昨日已经出发,北上去见主相大人了。”
明嘉帝这时点点头:“有她,朕也不担心江南钟离啻会捅出什么乱子来。亦白总是叫朕放心的。”
曲锦福接着道:“初家主行事稳重,很有家主风范。皇上得之,实是我大渊幸事!”
明嘉帝冷笑:“她心里有什么,朕难道不知道?”
曲锦福这时稽首:“是咱家失言,皇上责罚!”
“你这老东西,跟着朕这些年,精明地很!”明嘉帝笑笑,没有责罚曲锦福。
……
钟离啻看着唐云送来的扬州有关蚕桑的账簿,一个个数字看得他有些头疼。
“王爷看出来什么了?”
宇文素戟看钟离啻把那些书卷扔了过去,似笑非笑。
钟离啻摇摇头:“没有。”
宇文素戟将那书卷捡起来,放在书桌上:“王爷来扬州几日了,为何不见见那些地方官员,看看他们口中有什么说法?他们来了好几次了。这样避而不见,下面会说你倨傲。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不是这种话了。”
钟离啻打个哈欠:“这样的折子恐怕在圣上的案前已经堆积如山了。我们本来就是查案的,见那些人干什么!”
懒腰一伸,语气慵懒:“听说扬州吃食不错,且去看看。若有好的做了干食给我表兄送过去。”
宇文素戟:“……”
于是只好一同去了。
宇文素戟想着钟离啻可能是借着吃的名号去打探虚实,结果……
扬州最大的一家酒楼,今日被人包下,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是达官显贵!扬州知州唐云,州通判唐家年,转运使祁景,提点刑狱公事唐家勋,举常平公事李恭茂,安抚使刘桓,扬州盐仓监官徐越。
钟离啻看着坐满的那些官员,叫菜。
“本王初到扬州,本想安安静静看几天扬州美景,却不想诸位对钟离啻如此看重,来来往往数次。钟离啻后生小辈实在惭愧,今日特意请诸位来此,算是赔礼道歉。”
这话当然够清楚,各大员都低下头——那些送到朝堂的奏折,自然都是他们所写。钟离啻并没有言明,甚至没有提任何一个人。
但是这些官员都明白,钟离啻不是一般人,他是宗室的嫡长子,靖南王的独子,西蜀翊王。这些身份并不会因着他年龄小而变得渺小。今日这顿饭,纵使饭菜里面加了砒霜鸩酒,也是不得不吃的。至于这样做了的后果,那只有皇上说了算。
这人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