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春
听见钟离啻也许暗含责怪的话,这些人自然做不住了,少不得为自己开脱的。第一个开口的自然是知州唐云。
“王爷说笑了,为民请命,造福一方乃是下官等为官的本职。王爷这样说,实在是折煞下官等了。”
这时,盐仓监官徐越也道:“王爷言重。都是为天子办事,实在算不得功过。”
钟离啻眯着眼,叫人上了酒水。
菜上来了,第一道菜是盐水鹅。
“本王不是地道扬州人,却也知道老鹅在扬州的出名之处。诸位且尝尝看味道如何。”
钟离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尝一下。诸人看见这道菜,终于有些明白钟离啻的用意。盐水鹅,自然离不开“盐”了。
来江南这么长时间,钟离啻这是第一次公开表示他来此的目的。
“扬州老鹅,本王此前倒是未有品尝。听闻徐大人是扬州人,大人来品尝一下,此鹅可还正宗?”
徐越于是不徐不疾地尝一口很认真地嚼几口。
“回禀王爷,”徐越点头,道,“此鹅形态饱满,烂而不散,色黄油亮,质感松嫩、肥而不腻,鲜咸适宜,味道十分纯正,乃是上佳菜肴。”
钟离啻笑笑:“许是诸位在江南,习惯了江南咸鲜口味。本王自幼在南疆,喜酸辣,却是食不得这般口味的吃食。”
这时,众人脸色自然有些变化的。
众口难调,一个厨子再厉害,也不能顾及全席人的口味,何况这么一道小小的盐水鹅!
“江南的盐,总不能全来做鹅了吧,”钟离啻饮一口茶漱口,道,“西南多井盐,需劳力众多,井盐打制不易。凿井、汲卤、输卤到煎盐,分工很细,工序繁难,固蜀地盐贵。江南之地以海燕为主。可本王所知,朝廷在盐税上,似乎并不乐观。”
众人低下头,不做声了。
许久不发声的宇文素戟倒是嗤笑:“我倒是吃得很好,只是这鹅煮的有点烂,我这个人好吃老肉,越硬的东西,吃着倒是越有味道。”
众人:“……”
钟离啻这时眯着眼看他一眼:“这么说来,还算合宇文公子的口味?”
宇文素戟笑笑:“算是。不过这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众人这时当然是明白了钟离啻二人的用意。
天下是天子的,天子当然有权过问江南的事情了,就算是他委派的人,官位有多低,甚至是无官小人,那也是天子的旨意。谁都没有资格来轻视,因为他代表的是天子。何况钟离啻不是什么无官小人,他是宗室,是皇上亲自赐字册封的翊王。
这些人妒恨也好,为难也罢,现在江南的有关事宜是他钟离啻说了算。虽然这么说有点霸道,或者不近人情,但是这是事实。
一道菜,钟离啻算是对江南的官员表明了立场……既然盐太“重”,那么就有必要调一调这江南的味道了。
而宇文素戟方才这话,也是表明了宇文家的态度——宇文家的态度,便是整个朝堂态度,甚至是整个北方的态度。
很明显,南方是一块肥肉,尤其是盐税上。白家以北方大族的身份,在江南把持着盐关,其他家族当然眼红。
盯着这块肉的自然多,钟离啻被推上这风口浪尖,他还是个新人,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怯懦。
钟离啻站起来,神色冷厉:
“本王请诸位这顿饭,想必诸位都已经想明白了。本王奉命查江南盐课事宜,本王初来扬州,不及诸位阅历深。但是本王既然接了这案子,那本王必将竭尽全力。”
钟离啻从主座上下来,继续道:“本王言尽于此,这老鹅这么吃,诸位看着办。”
钟离啻走了,宇文素戟也跟出去了。但是那些扬州官员却是不敢走的。这鹅自然是要吃完的。
……
明嘉帝知道这事情时,靖南王也在身旁。
“啻儿果然不负朕的期望。江南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明嘉帝很高兴,特意叫了宫里的厨子做了些南疆小菜,留靖南王在宫里吃了饭。
靖南王对钟离啻这么冒进却是有点担忧,却不曾表现出来,仍是陪着明嘉帝说笑。
……
北疆的白启收到了唐家的信,是在扫了胡奴一波偷袭后,大帐里与众将议事时。白家的诸将这时炸开锅了。
“钟离啻不过前些日子才封王,便这么不把咱们大将军放在眼里,若将来地了封地,拥兵自重时,岂不是要上天了!”
“我们将军为国杀敌,他钟离啻却在扬州夺我们将军的利,天下哪里有这道理!”
“他钟离啻不就是仗着靖南王在南疆的那一点功劳吗,竟然敢这么对我们将军不敬!”
“钟离啻说到底也算是他们宗室的后辈,这么作威作福,欺我北方无人吗?”
“将军,末将恳请启奏圣上,治钟离啻的罪!”
……
白启面色严肃,示意众将安静。于是大帐渐渐平静。
“这些事情,本帅倒是不担心。钟离啻还小,到底是个孩子,本帅若与他置气,倒是本帅小气了。唐家的人在江南也有些年月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是能处理的。”
众将面上称是,心里佩服大将军的度量,又对钟离啻这行为感到愤怒。
于是钟离啻算是得罪了远在北疆的大将军一党……
……
扬州城门。
“站住,什么人?”
“回官爷,车里是我家的……两位……姑娘……还请通融!”一个看着粗壮的汉子对着看守城门的军官点头哈腰。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老子奉命在此捉拿朝廷钦犯,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于是那人伸手粗鲁地要掀开马车的帘子。
“呵……周伯,出什么事情了?”
尖细而温柔的女声传出,马车里的女子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声音有些慵懒。
“姐,姐儿,咱们要进城了!”
听见里面的声音是女子,那人总算是不追究了,于是放行。
马车里……
“哇,落加蓝,想不到嘛,你拌起女人来,倒是挺有一套的嘛”
廖梦溪在座位上笑弯了腰。落加蓝眼里却是生起了一股杀人的颜色:“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那谁让你带着我的,”廖梦溪还是笑,“再说了,你还不是为了躲唐家的追杀!你看看现在扬州的戒严,还不是为了你!”
落加蓝将一只手头上的发髻拆下来,如墨的长发便披散下来,半遮着落加蓝的一只眼睛。
廖梦溪看见风拂过落加蓝散落的头发,让那个人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