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春
午休过了,明嘉帝看折子看得眼花,于是喝口茶以明目。
这时,似乎有风进来。虽说现在已经到了春天,渊都还是有点冷的,春花也还没有开,四下里仍旧是荒凉光景。
这时节扬州大概春稻都播了,是农忙的时节了。
“今日什么日子了?”明嘉帝眼睛没有离开折子,手里的笔也没有停,只随便一问。
曲锦福答道:“皇上,今日初七了。”
明嘉帝这时手微微颤了一下:“初七?怎么才提醒朕?这日子也是能耽搁的?”
曲锦福跪下:“皇上息怒,咱家是想着,往常也是没有这样的……”
“混账话!今年也是能比的?”明嘉帝有些气恼,觉得自己这样莫名发火不对,可是还是想任性地怒上一回。他这一生,对臣子,对下人,都是一个样地和善,并没有发过多大的火。因为他知道,那样的代价,有时候自己付不起。
曲锦福叩首,大气都不敢出。
明嘉帝又思量一回,叹气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说着,人却是起了身,走到书橱那边,打开一个格子,取出一个红玉做的珠串,放在桌上。
“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扬州,务必在明日亲自交到她手里。”
曲锦福这时起身将东西捧在手里,诺一声。
明嘉帝这时觉得有些冷,把棉衣拢了一下,道:“关窗!”
曲锦福上前去关窗,似乎花的时间有点长。之后又到明嘉帝面前道:“皇上,小红儿姑娘来了。”
明嘉帝方才还是阴沉的脸一下子光明起来:“快叫进来。”
于是那门便开了一条缝,小丫头蹦蹦跳跳跑进来。一身淡红色衣裳,明艳欢快。
“以后朕不议事的时候,这孩子进来便不必等朕回话。”明嘉帝看着落坠红搓着手坐在地龙旁边烤火,眉头有些皱。
曲锦福忙回了是,又取一个新的手炉给落坠红,拿了东西退了出去。心里对这小丫头感激了十二万遍!
“红儿在宫里这些天,倒是长高了些。”
似乎小孩子长个子都比较快,一两年,甚至不用那么久,便能察觉出变化。
“真的吗,我长高了?”
落坠红摸着自己的头顶,很是兴奋。
明嘉帝看着她快快乐乐地在那里比划着,想着曾经的种种,于是道:“红儿自幼失了父母,可是有什么缺憾?”
落坠红稍微露出一点点忧伤,不过立刻又没有了:“红儿有哥哥啊,哥哥待我最好了!”
明嘉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笑问:“若是叫红儿做朕的女儿,红儿可愿意?”
落坠红有那么一点点吃惊:“做……皇上的女儿,那不是公主么?”
明嘉帝点点头:“对,做朕的公主,朕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给你找这天下最好的男子做丈夫,你会一生都像现在这样快乐。”
落坠红想想又有一点点吃惊:“那,可是,我不是皇上的女儿啊!”
这一句话,叫明嘉帝清楚了不少,却是笑笑:“朕知道,你这性子与你那哥哥是最相似的,都不在意这些名利。到日后你便会明白,这些东西,朕给你,自然是有它的用处。你可是答应?”
落坠红看着明嘉帝殷切的眼神,觉得拂了长者意似乎不太好,于是商量道:“那红儿做皇上的干女儿吧,红儿以后会像对哥哥一样对皇上的!”
这话自然不成体统,不过明嘉帝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落加蓝在落坠红眼里便是如父亲一样的角色了,她这样说倒是也无可厚非。明嘉帝也不在意这些,一个称谓罢了。
明嘉帝把腰上系着的黄玉佩解下来,招手让落坠红过来,亲自将这东西系在小丫头腰间。
“朕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奇珍阁里的东西你也未必看得上眼,这玉朕戴了许多年,多少沾了些贵气,你且当平安福一样戴着,等明年你十五生辰,朕再送你其他的。”
揉揉小丫头的头,明嘉帝觉得有些幸运,却谈不上圆满。
也许果然是人心不古欲壑难填,他越想弥补的,偏是没有办法弥补。这一刻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了,他却是还不满足。
也许,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钟离啻这边暗中调查也是差不多了,想着明日是不是该与那群扬州官员再见一面,这次当然是要在府衙里相见了,算是一次正式的见面,也许是最后的见面。
这两个人却突然收到唐云的邀请,说是园里的春荷开了,请二人前去观赏。
钟离啻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不是“赏荷”这么简单,扬州总是要表个态,试探一下这两个毛头小子的深浅,看有没有什么突破,或者已经铺好路了,请他们去走也不一定。
“看来他们这边是有所准备了,今日这荷花,恐怕要赏些周折。”
宇文素戟看着钟离啻,等着他下决心。
“既然都已经开动了,就去看看他家的荷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总要给人家机会去了解。”
钟离啻放下那请柬,剑眉上挑,幽幽地站起来。
于是底下的人便准备着,去了扬州知州唐云的别苑。
唐家到底是江南大富,宅子修得果然大方,尤其是这别苑,更加精致,看着倒是赏心悦目。
唐云在门口迎接了这二人,一路到客厅,尽显地主之谊,没有半分错漏。
上了茶,唐云盈盈笑道:“王爷与公子能来,实在是唐某的荣幸!”
钟离啻没有说话,只淡然笑一下。宇文素戟只好救场:“唐大人说笑了,小王爷与在下皆是晚辈后生,长者相邀,自然是却之不恭!”
钟离啻这时突然觉得,如果日后自己到蜀地了,应该请宇文素戟做军师,他这个人打官腔太到位!
唐云哈哈一笑:“公子折煞下官了!公子是皇上看重的后生,自然与一般人不一样。到时还请公子莫要忘记我这远在扬州的小吏!”
宇文素戟点点头:“到时若果然应了知州大人一番美言,定然是不能忘怀。素戟感铭在心。”
于是这二人便开始了一段不怎么有意义,却又似乎必不可少的“白话家常”一样的官话,比如你家父身体怎样,你家兄可还健康之类。钟离啻在旁边自顾喝他的茶,自动忽略这两人这段对话。
他知道这趟必然不是话话家常,了解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