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夏
钟离啻对着初如雪只说了一句。他说他不后悔。
但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初如雪也许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却是刻意地不往那种可能上去想。
钟离啻最后也还是没有说,他拉着骆驼与初如雪转悠到天黑了,两个人一起回去。晚饭还是得照常吃,与胡奴的仗,还得继续打。
在大漠里的这个傍晚,与日后千千万万个傍晚一样,没有激起什么浪花,也没有对这个王朝的走向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这两个经历过的人,却是将这个傍晚,不约而同地刻印在心里。
北疆的骆驼骑着很温顺,尤其是落氏君染的那只领头骆驼,身子健壮,走路稳妥。
北疆的大漠很美,落日的余晖照在沙子上,带着些许野性,也带着些许寂寞。
钟离啻回到大营里,还是要面对那些北疆的家族。
“王爷,王将军请王爷前去,说有要事相商。”罗小锤看钟离啻终于回来了,便赶快向他汇报道。
钟离啻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记得,然后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径直去了议事大厅。
筑陵这边没有专门的议事厅,众人合计着先临时搭一个,只是显得简陋,钟离啻倒是也没有说什么,自入了那临时的大厅。
“王将军这时找本王,可是胡奴有什么大动作了?”
钟离啻想着这王隽平时深怕自己插足北疆事宜,如今倒是有了闲情逸致来专门请自己商议。
“王爷不必担忧,胡奴已被击退到玉界山之外,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大动作。”王隽这时语气也较平日温和,对着钟离啻可谓谦卑。
钟离啻有些奇怪:“哦,既然胡奴没有什么大动作,那么王将军又是为了什么叫本王来议事?”
王隽将袖里的奏本拿出来,放到桌上。钟离啻打开,发现里面全是有关北疆扩兵的事情。
“王爷有所不知,我等联名上书,请皇上准了北疆扩兵,朝廷驳回了。”
这时钟离啻明白了他这是为了什么——北疆如今虽是得以收复玉界山,但是若要果真同胡奴抗衡,当然要再招兵买马。
这是需要钱的。北疆以前是靠着江南的送输和落氏君染的商号撑着。如今断了江南的财路,落氏君染又不给态度,那么这扩军便成了难事。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断了钱银,战事也是没有办法进行的。
王家想通过这事情来使朝廷注意到北疆战事的需要,但是明嘉帝却没有给答复。
那么这事情便需要钟离啻出面了,江南那边扬州知州成了宇文素戟,朝野上下都知道钟离啻与宇文家的大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由钟离啻出面,北疆曾经在江南的财路也是有可能打通,加上钟离啻与落氏君染的关系,恢复曾经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钟离啻这时有些好笑——他王家与李家、刘家的财力算起来也不是很低,打仗招人时一个劲想把他这王爷架空了深怕他夺了王家在北疆的主位,如今轮到钱财的事情,便叫钟离啻来向朝廷要钱,这算什么?
“此事皇上都不同意,本王又怎么说?”
钟离啻没有说反对,只问了王隽一句。
王隽这时笑了,语气凌然:“王爷身为北疆统帅,自然知道以如今北疆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再继续前进一举拿下胡奴王庭。所以扩兵势在必行。若是朝廷不批,日后必然会造成粮草短缺。王爷也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吧?”
拿不拿得下胡奴王庭,以北疆如今的情势自然是一目了然,王隽说“一举”这样的话,自然是恭维,钟离啻并不当真。
“所以,王将军的意思我叫本王再上一次书?”钟离啻这时眯着眼看着王隽。
王隽点头,笑着:“王爷到底是宗室,若能得王爷的奏请,那便是有极大的可能了。”
钟离啻是宗室没错,而且如果他来上书,那么至少老王爷是不可能反对的,加上落氏君染,明嘉帝自然是不会反对了。
只是钟离啻这时却偏不想如王隽的意:“本王临时决定,军队在筑陵驻扎,暂不前进。至于招兵一事,本王还需再考量考量。”
王隽这时有些恼怒,但是如今也不表现在脸上,只皱着眉问:“王爷不是想建功立业么,如今胡奴内里空虚,正是我方进攻的绝佳时机,王爷这么轻易地放弃,可不是明智之举!”
“王将军,您似乎管得有些宽泛了,”钟离啻将那奏折合上,推到王隽面前,“本王说过,在这北疆,本王才是统帅。北疆的局势是什么样的,本王看得很清楚。王将军不必拿‘建功立业’这一点字眼做激将。”
王隽这时脸色变得很差了。他一心想着钟离啻可能会在他的引导下最终同意这事情,结果钟离啻的这话终于将王隽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于是王隽也冷笑:“北疆战事,本将终归是比王爷在北疆的时间长,王爷想到的,本将也想得到。本将无意激将。王爷还请再仔细考量。”
这话里带着些威胁——王隽在北疆的时间长,那么他的势力便也更大,钟离啻一个外来将帅,自然要听他的话了。
“王将军这话似乎在质疑本王的判断了?”钟离啻看王隽说这话的时候那一点怒意,淡然地笑了。
王隽低头:“本将不敢。只是提醒王爷,北疆的路,该怎么走,王爷还是得审时度势,看过来人的经验。”
这是在北疆战事过了这么久,王隽第一次公开对钟离啻摊牌,谈北疆未来的归属问题。
之前因为玉界山未收,北疆的几大家族都心里悬着一把剑,所以他们的心都放在收复玉界山上。如今玉界山已收,那便再无可羁绊的事情了,自然是该和钟离啻谈北疆的归属问题了。
钟离啻看着王隽,剑眉稍挑:“王将军,北疆要不要看过来人的经验,您清楚,本王也清楚。若说过来人,到底白家才是过来人。王将军不想拿白家的过来人当经验,便日后少提这三个字。本王向来不知轻重,哪日得罪了王将军,可是我宗室的不是了!”
钟离啻这话说得极重,算是一种高位者的威胁了。王隽原没有想到他会果然说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怎样应对,只徒劳地瞪一眼钟离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