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夏
夜幕越来越近,钟离啻知道,山下的人在天黑之后会发起最后一波冲锋。在天黑之前如果援兵还不到的话,钟离啻只能硬拼了。
他知道,那是最坏的结局,也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结局。钟离啻不是天生的乐天派,到这时候了,他不可能抱着必然会有援军的心态来看待。
他知道,山下的人在等着他出去投降。但是他不想投降。胡奴扰乱边疆几十年,欺大渊百姓,蹂躏国土,这在钟离啻看来,是不可饶恕的。
尽管明嘉帝在这件事上对钟离啻十分决绝,但是国民无罪。大渊王朝三百多年来,宗室没出现过叛国之人,那么钟离啻也不愿意做那个天下第一,就算是他这一生只有十七岁。
只是若就此了结,最对不起的,便是他那老父亲,年过半百,这样的打击到底有些残忍。钟离啻知道,若他果然今夜殒命,明嘉帝至少不会再为难老王爷。
对初如雪,钟离啻是带着些愧疚的,他答应过她,给她一个盛世天下。
若没有了他,她也该是寂寥的吧。
战场上瞬息万变,钟离啻必须做出打算来,虽然这里加上他自己只有十四个人,有些少,但就这十四人,如今也算是全部了。
钟离啻叫把站哨的也叫来,他认认真真地一个一个将这十三人看一遍,问了他们的名字。这样重要的战前不交代后事,反而同将士们闲话家常,这也就钟离啻能做得出来了。
“末将林虎!”
“末将晋忠!”
“末将杜竭诚!”
“小的陆奂儿!”
……
这些名字都不拗口,倒是好记。钟离啻还时不时调侃一句,嫌这些人名字难听。经历了这么多天生生死死,这几人也算是摸清了钟离啻的脾气,都大着胆子调侃回去。
钟离啻被这些调侃逗乐了,也怼回去。
直到最后一个小兵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后,钟离啻又仔细看一眼这些人,恢复严肃脸,对着这十几人,颇抱歉道:“事到如今,本王不想骗诸位,今晚咱们也许果然没有援军。”
也许是一起生生死死这么多天,这十几人对钟离啻这话倒是不意外,只是面面相觑,脸色有些晦暗。
钟离啻继续道:“现在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了。今晚若敌攻上山来,咱们便只能硬拼了。本王与几位将军商议了,届时本王会与几位将军从正面对敌,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便从侧翼找机会冲出去,直往东。”
说着,钟离啻从怀里取出一物,众人一看,是块极好的红玉镂空雕刻的长命锁。
长命锁不少人都见过,金银不拘。但是这么精细的红玉雕成的,到底是稀罕物。
“本王本来想着你们拿这东西当了,兴许能换些钱来。但是后来想想,这东西到底是官家的,若叫人认出来,可不是玩笑的。”
说着,钟离啻把先时与他搭话的小兵的手拿过来,将长命锁交给他,道:“你们若回了冼县,便将这东西交给初家的家主初如雪。这东西原就是她家的,还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时,那几个年纪小的方才知道钟离啻的用心,慌忙跪了,道:“王爷,便是死,咱们也死在一处!小的们不与王爷分开!”
钟离啻笑了,扶起这几个小的,劝道:“这有是何苦来?你们到底年纪小,白白做了胡奴的刀下鬼,不值得!不要听什么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的鬼话,活着才是正经!”
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将也劝着:“快不要再这般推诿了,咱们统共十四个人,能活着一个算一个。若是都葬在这山上,岂不是亏大了!”
那几个小的似乎还是不听,钟离啻这时生气了:“怎么,这时候本王的话你们是不打算听了?”
这些小的猛然被钟离啻这么一喝,倒是起了些作用,都互相看看,明白钟离啻是不肯叫他们一起了。
这时,另一个将领又看着钟离啻,跪道:“王爷,您不是说年纪小的从侧翼突围吗,您也该从侧翼突围!”
钟离啻这时脸色有些难看,他终于眯起眼,道:“怎么,要集体起来反了不成?原是怎么说的,如今便怎么做!”
于是众人不敢再争辩,便按照钟离啻的吩咐,自准备了。
在看到夜幕的第一缕火光时,钟离啻便知时机已到,他与那几位将军上了马,抽出短剑,道:“前军后继,终归是要走这一步的。诸位将军,可是怕了?”
那几人也出剑,异口同声道:“誓死追随王爷!”
钟离啻凌然一笑,道:“那便走吧!”
于是这一场殊死搏斗,便就此开始。钟离啻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因为要面对死亡,变得胆怯多少。
这人在南疆便是能把靖南王统辖的那几处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如今就算是这几人面对着山下几百人的胡奴,他依然没有惧怕。
有人是天生的狼,凶狠,毒辣所到之处叫敌人闻风丧胆。但钟离啻却是天生的虎,安静时看着也不过是只大些的猫,一旦惊动了他,那便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挡的。
他手里没有千军万马,却也依旧指挥若定。在连斩数人后,钟离啻脊背上带了些伤。他呼吁一声,便将这几个将领重新聚合,发现少了一个。
胡奴攻势渐猛,钟离啻便重新计划,这次这几人没有那么分散,互相配合,又阻挡了一轮进攻。
这时,钟离啻等人听见一声哨响,悠长沉闷,那是北疆的军哨!
“王爷,您听,援军!”
这时,其中一个将领几乎是喜极而泣,对着钟离啻喊道。
自然,这并不是怕死,而是既然可以不用死,那么至少应该是高兴的。
钟离啻的反应似乎很平淡,他顺手斩杀一个偷袭的胡奴士兵,淡然笑道:“是啊,援军。”
这时,在众人眼睛看不到的一块十分不起眼的石块后面,一点银色的光,被胡奴的火把照得一闪一闪。
那点银光的尽头,是一双幽黑的眼睛,似乎在认认真真得盯着什么。
钟离啻躲过旁侧的袭击,又刺死一个,直起身子,转头看见北疆的援军果然赶来。
这时,从那石块后面传来“咻”的一声,那声音被胡奴和北疆士兵的喊杀声盖过了,众人并没有对这一声产生多大的反应。
钟离啻身子一软,竟直直从那小黑驹上摔了下来!
在落马之前,钟离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缕淡然的紫色,耳边尽是将士们的呼喊,但是他并不能听清他们在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