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夏
冼县
初如雪从袖里取出那块琮瑢玉,将钟离啻的枕头稍稍掀起一点,把那玉放了,又仔细将枕头理好。
之后,初如雪便自转了轮椅,离开了这间蒸笼一样的房间。
王隽看见初如雪出来,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初如雪那并不友好的神色,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恭恭敬敬地跪着。
王隽知道,这时的初如雪,脸上透出来的,是无尽的杀意。如果钟离啻果然不能救治回来,他相信,初如雪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这些北疆的大族斩杀,甚至都不用汇报明嘉帝。
这一点认识,王隽在看到主相后就明白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北疆的家族,算是真正领略了所谓主相的实力。
这些天,王隽竭尽全力想找出这位主相的身份,但是依旧如之前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知道这位不足而立的主相是什么人,甚至是他的名字都无从查起。
这样令人恐慌的实力,让王隽彻彻底底明白了,与那位抗衡,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自取其辱。
初如雪依旧没有理会这几个跪在那里的家主,她对他们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因为那对钟离啻中的毒没有什么帮助,而且还浪费时间。
明月见初如雪出来了,立刻过去推了她,慢慢走着。
北疆夜晚的风十分凉爽,初如雪在那房里的热气总算是被吹得干净了。
出了军营,初如雪再乘马车,仍旧是之前那辆华丽到极致的马车。
红衣刺客跟在后面,一队人警惕地看着夜幕下的路,但都不说话,连交头接耳都没有。
马车慢慢地行进,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远处的石林。过了石林,又进了片桦树林。桦树林尽头,马车终于停下来。
一个不大的院子,与北疆普通的民宅没什么区别。
初如雪来到一间亮灯的门前,明月准备开门时,门便从里开了。主相大人衣装整洁地看着初如雪,将她推进屋里。
“先生一向作息严谨,今日却这么晚还不就寝,看来是早料到亦白会来。”
初如雪依旧礼貌地想主相心行礼,不紧不慢。主相眉头稍皱,道:“亦白想我救他吗?”
初如雪点头:“顾家世代研制毒药。这天下的毒,只要先生看一眼,便能解了。”
这算不上恭维,主相大人本是北疆毒医世家顾家的人,天下的毒物,除了南疆的苗毒,西南的见血封喉,都是他顾家传出的根,后世研究出来的,也不过是变些料子,根本上还是顾家的东西。
在钟离啻被人抬着路过主相与初如雪的时候,这位主相便了解了他中了毒,而且不浅。
“为什么救他?”主相这话,并不是要初如雪说服他,而是问她为什么非要救那个人。
他看不出来钟离啻有什么值得她救的。论相貌,钟离啻算是不错。只是这天下最俊美的相貌在落家,论能力,在与明嘉帝的这一次较量中,钟离啻算是输得彻底。
那么有什么值得她亲自跑到他面前,请他救治?
这不符合她的性子。
“亦白觉得不该。”初如雪第二次说这话了,与第一次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分别,她仍旧看着主相,言辞恳切。
“你做的事情,我原是不反对,”主相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放到初如雪面前,继续道,“你自小便懂进退,知礼节,也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但是这件事,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话算是一颗定心丸,主相说他只是想问初如雪的看法,那就代表他不想为难初如雪,就算是她最后给他的理由不能说服他,他也不会对钟离啻坐视不管。
因为这么多年来,初如雪从来没有来请他做过什么。她那么骄傲,能在这个明明知道他已经休息了的时间来,已经是她能做的极致了。
所以现在主相大人十分好奇,钟离啻究竟是有什么能力,叫初如雪能这般对待。
初如雪拿着那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沉声道:“他如果能带给北疆安定。亦白不在意谁不喜欢他。”
也许还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但是初如雪现在没那么多时间来等那个人出现。钟离啻可能不是上乘之选,但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主相看着初如雪,什么都没说。他从书架的顶端取出一个小瓶子,交给初如雪:“一次一粒,温水化了,一日两粒,三日后可解他的毒。”
主相没再问其他,最后在初如雪离开之前,主相还是说了一句:“我只希望你能看清局势。”
初如雪点点头:“谢谢先生。”
初如雪坐在马车里,看着手里的药瓶,心里百般感受。
主相顾晚灯,是初如雪自小的老师,那个人面上冷淡,对任何人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但他对初如雪却是极致的好,他从来没有对初如雪红过脸,甚至是生气都没有过。他的脾气是对别人发的,对她,他总有无限的耐心。
顾晚灯这些年对初如雪的照顾初如雪自然看在眼里,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并不是知遇之恩,而是养育之恩。
当年若不是顾晚灯,初如雪便不可能活到现在。
初如雪依然记得那个雨夜,顾晚灯抱着她,她血淋淋的腿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但是他没有嫌弃,一直带着她来到北疆。
那个时候她心灰意冷,一言不发。顾晚灯就那样守着她。顾晚灯话极少,很多时候,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星星,等她说话。
但是初如雪也不说话。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有时候在看蚂蚁,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就那么等太阳落山。
在外人眼里,主相身为师父,必然是十分严厉的,课业肯定会很多,而且师徒一定经常探讨些高深的问题。
但是事实上他们更多的时候是沉默。顾晚灯不喜欢说话,初如雪也不怎么开口,就那么静静地,一个看星星,一个也许看书,也许什么都不看。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初如雪长大成人,顾晚灯更多时间都在训练红衣刺客,两人话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