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末
钟离啻终于走过长巷,来到宫门口。
王府的仆人看着钟离啻脸色不太好,都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要不然就是龙颜大怒,被处分了?
钟离啻默默地上了马车,车夫也颇有眼色,立刻便驾马而去。
路程并不长,很快便到了王府。
钟离啻从车上下来,门房便立刻给开了正门。
门房的伙计并没有瞧着小王爷有什么不对,只笑问:“哟,小王爷回来了?”
钟离啻垂着眼,走进家门,却突然觉得喉头腥甜,立时便吐出一口血来。
这门里门外的仆从便直看见那小王爷突然吐了口血,身子便软了下去。
那门房离得近,反应也快,立刻便顺着腰抱起小王爷,免得他向前直栽下去。
于是王府又出了一段风波。
老王爷在后院里捣鼓着抽着一袋烟,兀地听说钟离啻吐血昏迷,差点一口烟呛着。
于是扔了烟枪,向前院跑去。
老王爷是知道钟离啻是去见明嘉帝的。刚回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老王爷心里突然慌张了。
明嘉帝的手段,老王爷不是不知道。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这一口血吐得不明不白,老王爷能不慌么!
于是边跑边便叫人去请太医。
跑到了钟离啻的卧房,人已经被架到床上躺着了。
脸色有些发黄,并没有变得青紫难看。老王爷于是稍稍松口气。
太医很快来了,于是给左右把脉,又翻开查看眼睛,又思量了许久,终于面对老王爷,慢吞吞地道:“王爷不必担忧,小王爷只是年轻气盛,肝火过旺,急火攻心罢了!只是身上的伤有些严重,待下官开些理气降火的方子,每日两服便可。”
老王爷本来是看钟离啻那样子不像是中毒,稍稍放心了些,想着明嘉帝到底没有那么狠毒。对钟离啻身上的伤,老王爷还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却不想这太医给了这么个说辞——大冬天地,肝火过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明嘉帝在皇宫里叫吃了大段人参鹿茸回来了?
看着也不像啊!
那太医开了药便走了。老王爷于是坐在钟离啻旁边,看着他。
钟离啻醒得也快,不过两刻钟便睁眼了。
看着父亲坐在身边,钟离啻稍稍皱眉:“父亲!”
钟离啻躺着难受,便坐起来,看着老王爷。
他闭着眼,脑子里都是明嘉帝的那些话,索性便睁开眼。
老王爷是从明嘉初年封的王,那么他该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钟离啻于是看着父亲,嘴唇微张。老王爷本来还带着些关心,这时看见钟离啻这样子,倒是安心不少。
“有什么疑惑便问吧,憋着到底不好。”
钟离啻见父亲这么说了,便安心问道:“父亲知道昭仁皇后是怎么死的么?”
对着老王爷,钟离啻不需要绕弯子,有什么便说了。
老王爷听见钟离啻这么问,脸色立刻变了。
全天下都知道,昭仁皇后是生小公主时,不幸难产,故而早亡。
如果一个人问别人,昭仁皇后的死因,在他人看来,这人便是极度地孤陋寡闻。
只是老王爷这时脸色突变,直看着钟离啻。最终,老王爷问:“今日在皇宫里,啻儿可是听说了些什么?”
昭仁皇后亡故,明嘉帝殃及宫人,便把当时凌渊阁的宫女寺人都杀了。
老王爷不觉得有谁会嚼这个舌根,嫌命太长么?
钟离啻这时摇头:“皇上给我看了一幅画。”
老王爷这时脸色更加难看,他花了两息时间来平静下来,脸色也趋于缓和。
最终,老王爷叹气,道:“皇上给你看的,是凌渊阁昭仁皇后的画像吧?”
钟离啻点点头,老王爷最终笑笑,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继续道:“那画,是曾经大渊第一画师廖洛君,为昭仁皇后画的。”
“你看着那画,像谁?”
老王爷看着钟离啻,问。
钟离啻老老实实回答:“那画平放着,俯视着像小表妹小红儿。”
老王爷听他这样说,便明白了几分,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画里的一些关窍。”
钟离啻看着老王爷,问:“父亲难道也知道?”
老王爷稍稍点头:“你那表妹落坠红,为父在她年幼时看见,便觉得她那长相与昭仁皇后颇为相似,后来她慢慢长大,长相却越来越与那昭仁皇后相同了。这也是为什么落氏君染在渊都,小红儿却一直在金陵的原因。”
“都过了二十多年了,见过昭仁皇后的人,除了白启,便只有为父,和皇上身边的大监曲锦福。”
这种岁月晃过的感觉,叫老王爷稍稍感叹,又继续道:“一般人凭着眼力,看着那副画,便会觉得小红儿和昭仁皇后是极度相似的。”
“只是我们这些人,见过昭仁皇后真容的人,却还能看到另一面。”
“那日在国宴上,为父与白启坐在上宾,正斜对着太子,和他身边初氏一族的家主初如雪。”
“那一眼,我便可以确定,她不是别人,正是昭仁皇后的女儿,朝明公主!”
钟离啻听见老王爷这么说,垂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原先只是猜测,猜测初如雪很有可能是昭仁皇后的女儿,如今看来,却是证实了。
“这么说,朝明公主果然没有死?”
钟离啻声音低得很,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老王爷。
老王爷摇摇头:“给朝明公主接生的,听说是上一代顾家的家主夫人,那可是毒医世家,天下第一的医术,朝明公主怎么可能保不住!”
钟离啻对顾家并不陌生。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旁的不说,单只这蛊辨之术,便足以立名天下了!
这家族的医术,听说只要人死不足两个时辰,便有方可救!
若有这样的家族坐镇,昭仁皇后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危险的。
那么朝明公主,便果然活了下来?
那为什么明嘉帝没有把朝明公主留在身边,反而对外宣布,昭仁皇后珠胎毁月,不治而亡?
钟离啻手里,一直攥着那块琮瑢玉,这时已经有些汗渍了,但是那玉还是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