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末
初如雪对旁人的承诺,向来是不怎么看重的。
她只看结果。
只是这些东西,和初氏一族的清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包括,爱情。
她初如雪从七岁那一年开始,便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活着。
若能在甲子年,果然给初氏一族翻案,让那个家族,变得堂堂正正,也算是她初如雪,冠着这个姓氏,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是了,初氏一族的人都死了,也许以后,再没有谁会冠着这个姓氏,但是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家族,为了昭仁皇后,也是她的使命。
就算是初如雪再不想承认,就算是她恨毒了明嘉帝,可她终究是昭仁皇后的女儿。
所谓“我命苍生给,不负天下恩”,是昭仁皇后对初氏一族,最后的承诺。
初如雪看着明嘉帝,眼里稍稍有些异动:“你,可是说真的?”
明嘉帝知道,对着初如雪,那句“君无戏言”,早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他算不得是个合格的君主。至少在对着初如雪,明嘉帝很少兑现过。
所以在她那里,他这个皇帝,早已经信任不足。
“朕可以现在就拟旨。”
初如雪的眼里,看着别人,向来带着一股冷清。只是现在带着些其他的神色。
那种带着些解脱,无奈,和悲凉的眼神,在盯着明嘉帝时,叫他心里有些刺痛。
“朕会拟一份罪己诏,在甲子宴上,为初氏一族正名。连同当初皇后难产的事情,也会说清楚。过了甲子宴,你便是朝明公主,是我大渊,唯一的嫡公主。”
初如雪对什么“朝明公主”,并不在意。
她只想让初氏一族,不再冠着“罪族”这样的名号。
不为加蓝秘术,不为落日红梅酒,只为了那近万惨死的人,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只是,若是为初氏一族正名,她便永远都不可能和钟离啻在一起了。
那句“琮瑢合,与君此生不分别”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句空话。
“若你果然能为初氏一族洗清冤屈,我便此生,都不再与他相见!”
只是人这一生,有多少事情,能遂了自己的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初如雪,自比旁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明嘉帝点头:“朕知道,你向来一诺千金。”
初如雪想想,又道:“不要伤害他,永远都不要!就算是为初氏一族,我也没有求过你。现在,是我求你,让他活着。”
那双洁白的手,扶着轮椅,缓缓从上面下来,跪在明嘉帝面前。
明嘉帝上前一步,伸手,抱住初如雪。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稍稍颤抖,只是故作坚强地睁着眼,不肯哭。
“好,我答应你!”
明嘉帝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
她不是以初氏一族家主的身份来求他的,那他也不该以皇帝的身份来答应她。
明月看自家的主子从皇宫里出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叫了几声都没有什么反应,正奇怪,却听初如雪说:“明月,若是有一天,初氏一族能光明正大地,不再是人们眼里的罪族,你觉得这样,好么?”
明月眼睛一亮:“这不是家主最大的心愿么?若能实现,那初氏一族,也算是沉冤得雪!”
“是啊,沉冤得雪,到底是好事!”
明月看初如雪的样子,倒是有些奇怪:“若果能得雪冤屈,家主不是该高兴么?怎么这般模样?”
初如雪看一眼明月,苦笑:“嗯,该高兴的。”
初如雪进了房中,便看见团子趴在地龙旁的椅子上,尾巴垂到椅子外面,半吐着舌头,张着嘴,把柔软的腹部露出来,一只前爪捂着一只眼,睡得很好。
初如雪转着轮椅到团子面前,那小东西还没有醒,看来睡得很沉。初如雪把团子抱起来,到自己怀里。
那东西似乎又重了些。身上的毛因为常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异味,反而带着些暖暖的香味。
团子被人猛然一抱,便立刻醒了,发现是初如雪,于是很大胆地用前爪抱着初如雪的手臂,蹭几下,把吐出的舌头收回去,又伸出来,舔一舔干燥的鼻头,眨眨眼,看着初如雪。
初如雪抱着团子,把脸贴着团子的脑袋,闻这东西身上那股淡淡的,舒心的味道。
团子似乎感受到了一点点湿意,于是抬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一舔。
初如雪被团子一舔,才感到了自己脸上带着些泪。
她是哭了么?
为什么?
就因为日后,没有人再会陪着自己去大漠骑骆驼,没有人和自己去登剑阁,没有人再和自己去看扬州的烟花,没有人会带自己去南疆看苗舞么?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北疆,没有去过蜀道,没有去过南疆,不是也过来了么?
为什么,只是想到再看不到那人,她就觉得难受,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些。
那种空,就像是被什么利器捅进身体,把心挖走了的感觉,让初如雪觉得鲜血淋漓,觉得难以接受。
于是放下团子,倒了一杯白水,喝一口,想把这空的地方填满。只是白水似乎不够。
白水旁边的,是给钟离啻准备的茶,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热了,初如雪也不介意,拿起来便喝。
只是似乎还是不能填满。
于是叫明月把酒窖里所有的落日红梅酒都拿出来。
明月吓了一跳,初家的酒窖里,那落日红梅虽是不多,却也有好几十坛,全部拿出来,那可是要喝出人命来的。
“你便去拿来,其他不必管。”
明月看她似乎神情恍惚,却又不敢违背她,于是便叫把酒拿出来。
明月不放心,便站在初如雪身旁,准备给她斟酒。
却看见她拿起一坛,撕了那封,便拿起来往嘴里倒,那坛子口到底大,于是洒出了许多,都流在初如雪衣服上。
“家主,您这是怎么了?”
明月看初如雪势头不对,于是上前劝诫。只是初如雪哪里听得了,把那空了的坛子扔到明月脚边,又拿起另一坛,拆封狂饮起来。
明月看劝不通,着急得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顾晚灯最有可能劝得动,于是跑下去。
到了屋外,明月却又想起来,顾晚灯不是随便就能叫人去请的,若是要叫顾晚灯,那得她亲自去。
于是慌忙换了件常服,便从马厩牵了一匹快马,连披风都不及系着,便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