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六年初
初如雪对这场对峙,并不看好。
明嘉帝事事拿人要挟的性子,叫初如雪觉得疲惫,却又不得不这样充满精神地和他斗下去。
身为帝王,明嘉帝对北疆,对钟离啻,对筑陵和容虹,都太苛刻。
“这些烦心事,便交给我,雪儿只管和团子每日吃得胖胖地,看星星看月亮就好。”
钟离啻看初如雪略显忧虑的神情,知道她在为北疆的事情发愁,便举起自己包扎得像粽子的手,摸摸初如雪的头,叫她不那么担心。
“这世间,省钱只两种办法,要么开源,要么节流。皇上想节流,你却想着怎么花光他的钱,这两下里一对比,怎么能好!如今不是夏季,便是没有房子,也可以一张凉席,以地为床。这么把人集中着,到底不是长远计较。”
初如雪摇摇头,虽是知道钟离啻这片好心,可到底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不比行军打仗,战术够好武力精良便可。
如今在北疆,钟离啻做的每一个承诺,都是需要银子的,而且是流水般的银子。
江南是有钱,可也供不住北疆这么使。
重建一座城市,要花多少钱银?
钟离啻看看初如雪这样子,想想,道:“过些日子便开春了,土解了之后,可以兴修水利啊。”
初如雪自幼为商,这时听钟离啻这么说,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说,以劳代赈?”
钟离啻点头:“差不多。江南原是府兵制度,北疆却以募兵为主。那么募工,也是可以考虑的。这样的话,来年的水利,也不必单独派人服劳役了,只以官府的名义,招募人员。这样一来,北疆劳工问题也可以解决,又不会使那些商家哄抬物价,叫他们把钱赚去了,朝廷和百姓都捞不到。”
初如雪身为商家之人,自然知道,北疆多少大大小小的商族,贵族,在等着这场地震之后的大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发国难财。
若这般,百姓既然能从官府这里得到钱银,也自然可以籴(di)米粜(tiao)米,维持生计,不至于饿死人。
“小王爷这脑袋,倒是块经商的好料子,生在帝王家,可惜了。”
自然,承认他聪明是一回事,说出来便又要是另一番光景了。
初如雪看着钟离啻,会心一笑。钟离啻得意地甩甩头:“不,我这是不论生在哪里,都游刃有余。”
果然,又开始翘尾巴了。
自然,这小尾巴翘是翘,倒也不耽误正事,初如雪如今也由着他来了。
几日后,北疆清理死尸的任务,总算是差不多了。刘璟垣去容虹,如今也传来消息,说已经完毕。
那么接下来,便是焚烧了。
初如雪叫请了佛寺的法师,来给这些苦难的人超度。
其实所谓超度,是超的活人的心思,给活人一副渡船,能继续活下去的。这一点,钟离啻和初如雪都知道。
初如雪和钟离啻,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以示重视。
闹事的自然也有。钟离啻这次却没有亲自去管,只告诉林虎,犯了什么条目,便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一点点情面都没留。
当真是杀伐决断,冷血无情了。
闹事的最终没有闹起来,后来,各自家中便做了或简陋或华丽的衣冠冢,给死去的亲人引路,望他们最终魂归故里,再入凡尘。
因为有军队的维护,这场焚尸,并没有造成多恶劣的后果。反而是这样的例子,在九国之间传遍了,后世纷纷效仿。
明嘉帝是在十三日后,知道初如雪到了北疆的消息的。他有些震惊,直坐在龙椅上,看着桌上的小瓶子。
“原来,竟是……”
“好!好!好!”
宫人们都看明嘉帝似乎有些疯癫,拿着那个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活着……活着就好!”
对未来,对以后,明嘉帝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看开了。他所求的,所在意的,都还好好的。
这么多年,只有昭仁皇后,再也回不来了,其他的,都还在。不管是他所醉心的权舆,还是他所关心的人,和她曾经的一切。
这样,就足够了。
“她若果然这样死了,便是欠了朕这一世的!她活着,才好还清啊!”
明嘉帝把高阁上的画取出来,用轻纱拂拭:“你看,她还活着!朕就知道,她不会就这样死了的!她向来骄傲,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就死了呢!她带着多少秘密,不管是初氏一族的,还是大渊王朝的。这些,都不能就这样被带入地下的!”
“你也不希望那些东西,在地下生锈吧!”明嘉帝自言自语,和那画像说了许多,只是外人并不明白。
夜间主相被召入宫。
“你其实,是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的。”
明嘉帝不想和顾晚灯打太极,他得承认,顾晚灯聪明而且手腕高明。
“知道,”顾晚灯点头,“但是不一定要说出来。让皇上尝尝,最在意的东西失去了,是什么滋味,这东西又失而复得,又是什么滋味,不是很好吗?”
明嘉帝并不会和顾晚灯为这些事情生气,只笑笑:“朕曾经最在意的,已经失去了。这般生离死别,倒叫朕平白无故老了许多。”
顾晚灯冷哼:“皇上最在意的,既然已经失去了,那便不必再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东西,浪费了身边的人。”
明嘉帝身边,挂着那幅画,美艳动人。
“浪费?朕给她的命,叫她活下去,她偏是不听。”
顾晚灯看到明嘉帝眼里的那一丝阴狠,这时站起来,走到那画旁边,指着画上的人,问:“皇上当初,为什么会娶昭仁皇后?”
明嘉帝看着顾晚灯,他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光芒,不是痛恨,不是惋惜,而是可怜。
“朕爱她。”
顾晚灯听到这个答案,却笑笑:“皇上为的,是初氏一族的秘密。若当初皇上有过半分真心,哪怕只是怜悯,她们母女,也不至于到今日这地步。”
“皇上对昭仁皇后,还没有对现在凌渊阁里的那个,半分怜爱!”
“可怜昭仁皇后为了皇上,抛了祖训,弃了家族。到头来这场屠杀里,她悔恨,皇上悔恨。你们的女儿,如今只有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