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三十年秋
小姑娘听钟离啻问她名字,一时警觉起来:“我才不告诉你呢!”
钟离啻好笑:“你要回家,也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才好知道你家在哪里,也才好把你送回家啊,不然怎么办,到渊都的大街上喊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孩,快来领啊’?”
小丫头这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要送她回家了,而且看他这样子,还给自己吃东西喝水,是比之前那两个要好上那么一点点,于是仔细思索一番,道:“那咱们公平些,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再告诉你我叫什么!”
钟离啻点点头:“好啊,我叫钟离啻,钟离是个复姓,也就是两个字的姓氏,啻是我的名字。”
小丫头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便不再保留,道:“我叫月儿。”
钟离啻:“……”
这算是什么名字?他钟离啻想知道的,是姓氏啊,他方才都把自己的姓氏同她讲了一遍,她怎么没说自己的姓氏!
“那……你姓什么?就是名字前面的那个。”
钟离啻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这小丫头却不明白了:“我就叫月儿啊,什么名字前面的哪个,我名字前面没有东西了!”
钟离啻看着这小姑娘的样子,直觉上并不觉得她是在撒谎,也许是她家里人在她面前都没叫过她的全名,所以她自己不知道吧。
于是想想,又问:“那,你记得你家里人都叫什么么?”
小丫头点点头:“知道啊!”
钟离啻心想终于有救啦,于是喜出望外地问:“哦,是哪些人?”
小丫头掰着小指头细数:“家里有娘亲和哥哥,舅舅也常常来看我们,不过娘亲不喜欢舅舅,我也不喜欢!”
钟离啻:“……”
“那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钟离啻调息,告诉自己不能着急。
小丫头奇怪:“娘亲就叫娘亲啊,还能叫什么?”
钟离啻知道没什么问下去的必要了,这小丫头连自己家里姓什么都不知道!
他原还想着等回了蜀地,叫人送她回去呢,如今看来,只能先回蜀地,再叫人打探消息,看这几日丢失女孩的是哪家了!
因为吃了这家伙的馒头,月儿觉得似乎不能再叫人家坏人了,便改了口:“大叔,我困了,可不可以睡一觉?”
钟离啻看这小丫头怯怯的眼神,摇摇头,把她扒拉到自己怀里:“靠着树凉,在我怀里睡吧,到了时辰我叫你。”
钟离啻便任由这小姑娘趴在自己怀里,就着自己的胸膛睡了。
这小姑娘没鼻涕泡泡,也不打呼噜,睡觉的样子,倒果然像是个大家闺秀。
夜色里,钟离啻这时候才看清了这小丫头的样貌。
面容秀白,皮肤细腻,脸蛋小巧,五官精致,柳叶眉,睫毛细长,瓜子脸,嘴巴也小巧,半嘟着,看着很可爱。
钟离啻将外衫披到月儿身上,一手握着剑柄,也闭着眼,却不睡觉,只这么眯着。
天蒙蒙亮时,钟离啻看着差不多了,便摇摇月儿:“月儿,月儿?醒醒,该走了!”
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喊一声:“娘亲!”
这一声叫钟离啻有些怔,他旋即笑笑,道:“快起来了,时间到了,咱们该走了!”
小丫头慢慢清醒,摇摇头,眨眨眼,看见眼前的大叔,道:“哦,原来是做梦啊!”
钟离啻抱着小姑娘起身,又给了她一个馒头,叫她吃了才上了马,继续向西南走。
知道中午,钟离啻才赶到预定地点,是见不起眼的小客栈,王府的人在那里接应。
“王爷,您可吓死小的们啦!”罗小锤等人看见钟离啻来了,心里总算是落了快石头。
钟离啻知道,他原定的昨日晚间便能赶回来,却足足耽误了五六个时辰,这些人心里自然着急。
“路上遇到些麻烦,如今解决了。是本王叫你们担心了。”
钟离啻点点头,知道自己这样不对,率先道歉。这几人都看见钟离啻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便问:“王爷,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
钟离啻把月儿拉过来,道:“路上捡的。被人贩子抓了,见她可怜,便救她一命。先回剑阁,等到了王府,再看能不能叫我表兄联络联络,找到她的家人。”
众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各自装扮,离开了这客栈。
钟离啻叫他们给月儿找了套男孩的衣服,叫她把身上的这套锦衣换了,戴个小帽子,看着倒像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大叔,你是不是在逃难啊?”
坐在马车里,月儿看着钟离啻闭着眼眯着的样子,便怯怯地问道。
钟离啻点点头,“嗯”一声。小月儿却是一下子懵了:“这……这么说,你果然是江洋大盗了?”
钟离啻两日夜没睡,这时候困得厉害,也没什么心思搭理这小姑娘,便一概用“嗯”来回答,慢慢地睡了。
这小丫头却是拿着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人:“不像啊!传说中的江洋大盗,不是应该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块大大的刀疤,还戴着一个黑色的独眼罩么?大叔你这样,看着不像一个江洋大盗,倒像戏文里的秀才,和人家的姑娘偷偷幽会!”
钟离啻原本想睡了,却听着小丫头这么说,睁开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这么大的小姑娘,成天到晚尽学这些东西?”
小姑娘奇怪:“这些东西怎么了,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钟离啻拿出手指点点她的脑袋:“人小鬼大!好好睡一睡吧,路还长,你再这么闹下去,小心我把你从马车里扔出去!”
说完这句话,钟离啻自己怔了怔——他记得曾经,他偷偷跳上初如雪的马车,把初如雪气得不行,却因为嘴巴没他这么方便,最后总是威胁他:“小王爷,小心我将你扔了出去!”
这小丫头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他这一趟,差不多也就是私会了。只是他这趟私会,却是拿着自己的性命,只隔着几尺之外,看了她几眼。
这样的感觉,叫钟离啻觉得心痛,觉得难受,觉得无法接受。
他最不能接受的,还是她淡薄的身影,和看不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