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呵骂斥责声中,林冲神色自如地提着花枪走出门去,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听清楚了,不知何故,王伦好像是身死了。虽然不是他下的手,却搬掉了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跟在林冲的身后,朱贵也提留着一把朴刀,神情冷峻地喝道:“”“一个个的,都不记得大小了是吧?成什么体统!”
“朱贵,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伙同外人,谋害大王,我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闹哄哄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王伦的那个心腹三角眼,满脸愤懑地盯着朱贵与林冲,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样子。当然,让他一个人上前与朱贵或者林冲厮杀,他是万万不敢的,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林冲保持着沉默,在正主现身之前,他是不屑于和这些小喽啰啰嗦的。
朱贵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大踏步上前,朝着那个三角眼就是狠狠一刀劈了出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角眼能够得到王伦的信赖倚为心腹,所凭靠的,完全是他的脑瓜子而不是身手,因此对上朱贵这很辣的一刀,完全就抵抗不住,也没敢想着抵抗,顾不上难看的就地一滚,滚到了人群后面,呼天抢地的大喊道:“朱贵要杀人灭口了啊,兄弟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啊!”
三角眼叫得凄厉,却没有几个人搭理他,归根结底他不过只是王伦身边的一个跟班罢了。而朱贵,却是梁山上实打实坐了交椅的头领,再加上,朱贵的身份使然,几乎所有人上山都是直接或者间接通过他的引荐。两相比较下来,自然就没有多少人站在三角眼一边了。
朱贵存了必杀之心,那三角眼又怎么躲得掉?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被朱贵赶上了,狠狠一刀劈在了后脑处,当场便结果了。
兀自不解恨一般,朱贵拔出刀来,对准三角眼的后心,又是狠狠一刀搠了下去。
“朱头领好大的威风啊!”
火光中,杜迁与宋万并肩而来,两个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杜迁,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朱贵直起腰来,丛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也是不阴不阳地回应道:“来咱水泊梁山聚义的,全都是吐口唾沫是个钉的好汉子,最烦这般无事生非的小人。怎么,杜兄以为,我杀他是杀错了?”
杜迁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林冲面前,森然道:“林教头,做得好大勾当!”
林冲冷着脸回道:“我不明白,杜兄在说些什么。”
杜迁咬牙道:“大王对你虽有点看不上,但也并没有亏待你。当日你空手而回,也并没有问你讨要投名状便允你上了山坐了交椅。或许说话难听了些,但林教头的手段,是不是也太狠辣了一些?”
林冲正色道:“不管杜兄信与不信,王头领之死,与我并无半点干系。林冲若真想要杀一个人,自信似杜兄这般本领是挡不住的。而且,林冲堂堂正正之人,又岂会行那苟且之事?”
杜迁咬着牙,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想到王伦死的不明不白,又不肯就此罢休。
宋万轻咳了一声,打圆场道:“林教头休怪杜兄无礼,他与大王向来是极好的,如今阴阳相隔,难免就有些失了方寸。大王死得蹊跷,由不得兄弟们不多想。所以,只能斗胆请林教头说一下,今夜都去过什么地方。”
林冲点了点头,“我酉时下山至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宋万又问道:“谁能为你作证?”
朱贵朗声道:“我可为证!我敢对天发誓,自酉时至今,林兄半步也未离开过!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发誓什么的,到了现代,变成了和放屁一般无二。但是在古代,在信奉天地鬼神的古人眼里,发誓却是一件无比庄重的事情。朱贵敢在众人面前对天起誓,因此众喽啰大多都是信了他的话,也信了林冲是清白的。
朱贵放下手来,又道:“林兄身后一直都有尾巴,这件事杜兄想必也是知道的。若是信不过我,大可将那些尾巴找来一问便知。”
杜迁愣愣地点了点头,讷讷道:“如果不是林教头干的,那会是谁?”
宋万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突然走到林冲身前半跪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山寨虽不大,但老弱妇孺算上,也有将近千口。若是乱将起来,被官府寻着机会,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几个,都是乡下庄稼汉出身,虽粗通几分武艺,但见识浅陋,当不得大任。林教头却是不同,武艺超群,名闻寰海,声播天下。又是大郡出身,诸事通达。虽上山时间尚短,但满山上下,却是无人不服,当坐我梁山第一把交椅之位!”
林冲并不着急答话,而只是拿眼去看杜迁。
杜迁愣了一下,随即认命一般轻叹一声,附和道:“宋兄所言甚是,当此危难之际,也唯有林教头接任寨主才让人信服。”
朱贵自然更是不会反对,也不管别人,直接跪倒在地,“恳请哥哥垂怜满山性命!”
三个头领都已经表态了,方才还对林冲喊杀喊打的小喽啰们,也都不是不识趣的,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忙不迭地表着忠心。
事已至此,林冲自然不会再去假惺惺地推让,平白惹人瞧不起。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众兄弟都请起吧。既然诸位抬举林某,林某虽自思才疏学浅,但为了满山兄弟手足,说不得也要挺身而出的。”
朱贵大喜,双拳合抱,笑着道:“拜见头领哥哥!”
宋万并其他小喽啰,大多也都是面带喜色,齐声拜见。唯有杜迁,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心里也不太舒坦。他和王伦,毕竟是少小相知,如今阴阳相隔,还是死的不明不白,又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林冲自然注意到了杜迁脸上的不痛快,却也懒得理会。虽说是梁山元老,但他的能耐实在稀松,脑子又不太好用。要是放在后世,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孬兵,林冲早就打发走了。
王伦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林冲自然没心情去为他报仇,但表面上却也不能暴露出来。毕竟是前任寨主,就算有再多的不是,死人为大,也不好说什么。吩咐人将他的尸首装入棺椁,又命杜迁带人择一风水之地安葬了他,便算料理完了后事。
接下来,林冲就要好好筹谋一下梁山泊以及自己的未来了。
林冲寻人打听过了,如今在北面,女真人已经颇有了一股子势不可挡的架势。政和年间,完颜阿骨打横空出世,崛起于黑山白水之间,统一了女真各部之后,又联合东北的汉族,渤海族,室韦族,铁骊族等共同反辽。出河店一战,完颜阿骨打以少胜多,大败辽兵之后在政和五年开国立朝,国号大金。
自耶律阿保机以来,辽国统治北方两百多年,各族无不臣服。女真人的崛起,自然让辽国上下寝食难安,数次征讨皆是无功而返,不得不暂且止住了对大宋的觊觎之心,收拢边境精锐,全力扫除内乱。辽宋对峙近二百年,中间虽有檀渊之盟后的短暂蜜月,但大部分时间河北边境都不得安生。如今因金国崛起,而有了短暂的平静,这也让赵官家生出了与金国联合灭辽的念头。
林冲的历史,学的只是一般,因此虽听说过“海上之盟”,但也不记得具体发生在哪一年了。靖康之后,淮河以北烽火狼烟,整个山东都将沦为金人的放马场。昔日五胡乱华之惨状重现,荆榛千里,哀鸿遍野,汉人沦为“两脚羊”,易子相食,价格比猪狗都不如。
似乎,想得有些远了。
林冲苦笑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历史上记载,宋江起义不过只持续了两三年而已,到宣和三年的时候,便被海州知州张叔夜一网打尽了。非但没有像小说里面写的一样北讨南征,更没有惊动大宋最精锐的西军,相比于南边的方腊,规模实在小的可怜。
也就是说,如非意外,林冲最多也只有三四年的寿命了。
但是,意外出现了。
一场大梦醒来,此林冲已非彼林冲了。以前那个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林冲,已经是彻底消失在滚滚历史长河之中了。
如今的林冲,共和国的铁血少将,曾被军区首长称颂为“智勇双全”,自不甘再像林冲那般唯唯诺诺,憋屈致死。往小了说,为了他自己能够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活下去。往大了说,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繁荣富庶的中原变成十室九空的人间鬼蜮。所以,他就必须要咬着牙站直了身子,迎接那随时而来的滔天巨浪。
“宋万,命你带人在后山开出一片地来,栽种葡萄。如今这季节,倒正合适。”
“杜迁,命你在葡萄园旁,督建一处房舍,过会儿我将图纸画与你。”
“朱贵,命你去山下置办采购,稍后我会列出清单与你。”